挞术的故事,并非玉忱有意卖关子,实是季老太爷这许多年,每每讲到这里便会戛然而止。是以玉忱学着他的样子,也想用一句“下回分解”搪塞过去。
于那下文,也实非玉忱不去追问,而是那季老太爷是如何都不肯再说的。如若问得急了,季老太爷便说这故事自己只编了一半,至于前因后事究竟如何,他是实在编不出来。
为此,季老太爷带着玉忱四处游历时,每到一处,往往都会停留个三五天,寻一家酒馆或是闹市来说书。而这个故事,会作为压轴的戏码留在最后。
季老太爷的故事每每讲到这里,便也如此这般中途停下,叫玉忱下去收赏。收完银子,再留下一句“下回分解”,就遣散了听书的众人。
许多书迷为了听到下半段,往往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多打赏些碎银子,却不想在次日满心欢喜的来听书时,竟发现那说书人早已不见,正可谓是人去楼空。
可故事只听了一半,胃口也被人吊得不轻,书迷们哪肯轻易罢休?于是就发疯似的打听线索。打听到最后,这才知道那说书的祖孙俩,竟连夜卷着赏银跑了。
这么一来,那些兴致勃勃来听下文的书迷也顾不上身份,气的当街叉腰怒骂那说书人:“没有下面的老阉人!”
当时皇帝身边设有内官唤做阉人,因着那阉人身下之物是被割了去的,故而民间就说他们是“没有下面的”。这季老太爷自然不是真正的阉人,却因着说的书没有了下文,才会被骂做成了老阉人。
玉忱最不愿听这话,为了不叫此间听书的人给骂成小阉人,便又讨好似的把这段也给讲了出来。
可他哪里知道,这个骂名原本只有他和季老太爷知道,别人听都没有听过。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出来,就立时被那小包子学了去。
只见那小包子挥着胖胖的拳头,怒道:“你个没有下面的小阉人!”
玉忱气极,也攥起拳头喊道:“你再说,当心我把你揍成阉人!”
小包子仗着自己是此间主人,丝毫不惧,起身挑衅道:“谁揍谁还不一定呐,不服你就过来!”
玉忱也站起身,“过来就过来!”
“别扰了师父和公子,咱们去另一间!”小包子说着,蹭蹭几步,率先向那小山洞跑去。
玉忱也不示弱,也是蹭蹭几步,跟了过去。
简玉珩与季夫晏看着斗嘴的二人哑然失笑,见师父并不拦着,便也任由他们去了。
看到玉忱与小包子进洞之后,简玉珩问季夫晏:“夫晏,如此精彩的故事,竟没有下文,实是惋惜。是季老太爷故意不说,还是他当真不知?”
哪知师父却凄惶一笑,说道:“后来的事,他哪里又会知道?”
简玉珩吃了一惊,遂又了然道:“是了,这本就是东胡的故事,师父既如此说,那定是也听过的……”
师父冷冷道:“你既爱听,我便为你续上后来的事儿!”
季夫晏见师父脸色不善,不想惹他不快,便道:“师父,咱们说点儿别的也成!”
师父冷眼瞧着季夫晏,缓缓开口道:“挞术见那小娃娃没了声息,以为她已死了,便再没了逃生的念头,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那时的雨复又下了起来,挞术心灰意冷,想到自己骁勇半生,叱咤草原,却不想到最后连自己仅剩的一个孩子都没能保住,不禁伏地痛哭。
可那马儿甚是通灵,见主人如此这般,竟前腿跪地,生生用头嘴把挞术拱起驮在了背上。
挞术心中感动,想要起身同马儿道别,好叫它自己谋生去,可一睁眼,却发现自己的双眼竟因着悲伤过度不能视物了!
挞术心中悲愤难平,忍不住仰天长啸,那马儿似是也为主人鸣不平,和着他的啸声悲嘶不已。
白狼河水卷着那声声哀嚎,向南奔去。
于是挞术也不再挣扎,任由马儿驮着他踏过了白狼水,一路向东,来到了一个村子。”
讲到这里,听书的二人心中也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简玉珩因着自己是个外人,便默着没有做声。
而季夫晏却再忍不住,问道:“师父,那马儿所达之处,可是莲花山下玉簪村吗?”
那师父哈哈大笑,声音却不似先前那般豪爽洒脱,反倒充满了凄楚之情,“你既已猜出,却还是不肯叫我一声外祖么?!”
季夫晏听了,胸中如有什么东西塞住了,几乎气也透不过来,他实没想到,打小听老太爷讲的故事,竟会是自家娘亲和外祖的故事。
想起娘亲凄惨的身世,季夫晏哽咽不已,起身向师父拜倒:“外祖在上,请受孙儿一拜!”
师父也红了眼睛,伸手扶起季夫晏,一把将他搂在怀里,“不想我那苦命的孩子竟真的活了下来……你娘她,可还好么?!”
季夫晏点点头道:“还好,还好!等孙儿找到我爹,就接您回家去!”
师父抚着季夫晏的头,泪流满面道:“好孩子,好孩子!”
祖孙俩抱头痛哭了好一会儿,这才松开手,心绪回复平稳之后,二人又开始叙话。
师父打量着季夫晏道:“季家的老太爷,算起来已是耋耄之年了罢?不想至今都还活着,还真是禁活呐!”
季夫晏道:“老太爷顽童的心性,有时连我们都会忘了他的年岁!”
师父道:“若是你今天不来,我兴许到死也不知道我那乖孩儿是留在了玉簪村的季家!你那老太爷,虽说是救了我,却也和我结下过小小的梁子呐。”
季夫晏奇道:“这是为何?”
师父道:“那时我万念俱灰,早已没有了活下去的念想,便是到了你家门口,也没想着进去叨扰。可就在那时,我那怀中的孩儿竟发出了些许的声响,我眼睛看不见,不可置信的伸手摸进去,不想她竟真的还热着!
为了救我那苦命的孩儿,我一刻也不敢耽搁,拼了命的去敲这户人家的大门。那时已是深夜,我不知敲了多久,才有人出来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