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蝉鸣聒噪,树叶已被晒得焦黄,只剩几片有些绿意,孤零零地粘在树上,摇摇欲坠。
如此炎热的状况,已经持续了三个月,秋季已至,炎热不减。
丰收的季节,注定是要颗粒无收了。
澈王搭了祈雨台,日日汗流满面的求雨,天空依旧万里无云,丝毫没有要下雨的前兆。
苏洛焦急,日日去看,不见起色。自己倒是急得起了满嘴的泡,不时冒出来疼个一下两下。
蝉鸣聒噪,像是急切的催促,催促的地面都起了泡,裂了口。
渐渐的,瀛洲的百姓扛不住了,秋季的作物在如此恶劣天气的影响下,几乎颗粒无收,水也日渐短缺。
溪流早已干涸,井里打出的水也日渐浑浊,后来打出的,是湿湿的沙子,再后来,连沙子都变成干的了。
百姓怨声载道,渐有老弱病残者饿死街头。
祈雨台上的澈王,也日复一日的憔悴下去。
苏洛走过昔日的街道,像是走过荒漠。
昔日繁盛的瀛洲,为何突然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在瀛洲日复一日没落下去的过程中,光华出现过一次,依旧白衣飘飘,不减当年风采,与败落的瀛洲格格不入。
他是在苏洛的那个医馆门前出现的,彼时苏洛正站在梯子上,拂去招牌上的灰尘。
听见有人叫她,她从梯子上回了头,吓了一跳,差点掉了下去。
见是光华,匆匆从梯子上爬下来。
光华只是站在那里,不说话,也没动手去扶。
他略带怜惜地看着开始怔愣,随后雀跃的苏洛,表情复杂。
他复杂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掩饰时,苏洛已经站在她的面前。
“光华,你是神仙,总有办法的。帮帮他们吧,帮帮瀛洲。”苏洛说。
光华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拉着苏洛的衣袖,推门进了医馆。
久未处理的灰尘和蛛网落了他们满面,他们都浑然不觉。
落座,在满是灰尘的椅子上。这些椅子盛着昔日的繁盛和欢愉。
“凡事,皆有代价。”光华说,没头没尾的。
“如果可以,代价由我一人承受。”苏洛答。
又是长久的沉默,在空洞的医馆里。
良久。光华起身,说,跟我走。
苏洛亦不问,起身,随他去。
这一刻,她开始感到安心,莫名的。
他们出门左拐,一直走,一直走,走过荒芜的街道,走过遍地的流民,走过山野,走过平原。
苏洛似乎听到有人叫她,仔细听了,却又无人。前尘往事不时侵扰,让她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几日几夜,又像是几个月几年。苏洛听到了水声。
清澈的流水声让她的脑袋瞬间清醒起来。
她看了一眼光华,光华依旧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半日后,他们来到了溪边,有薄薄的瀑布顺山坡落下,汇成浅浅的氤氲的小溪。
苏洛疑惑,光华不语。
静默,良久。
“苏洛,你愿意做一个殉道者吗?”光华问。
苏洛疑惑。
“大旱之年,生灵涂炭,天池之沿,需冰砌之人,沿水流下,水流渐盛,冰水相融,雾气蒸腾,疾风骤雨,大旱方解。”光华没有回头,盯着这薄薄的瀑布和小溪,朱唇轻启,面无表情。
不待回答,他们身后,突然出现飒飒的枝叶摩擦的声音,不像风声。
回头,只见一只狸猫来回张望,造出了响动,正不知要走要留。
“苏狸。”苏洛喊道,她知道是他。
狸猫扭回头,化作人形,浅灰外衣,形销骨立。少了几分可爱,多了几分凌然的气质。
“多像初见时的情景。”苏洛脑中冒出这个念头,莫名的。
“苏洛,我不知该如何劝你。”他说。
苏洛不言。
“我希望留住你,因为你在人间时,更快乐一点。”苏狸说。
“可如今生灵涂炭,我该如何快乐。”苏洛轻言,在水声风声中,更像是一片树叶落地时的叹息。
“洛洛,相信我,会有办法的。”苏狸向前。
“可是他们等不及。”苏洛说的,是瀛洲百姓,她的脑中满是形销骨立、满城灰色。
苏狸无言。
良久,他说:“我陪你一起。”
苏洛看向光华。
光华点头:“你放心,他会没事。”
“走吧。”她说。
“走。”
既然无法挽留,那你在人间的最后时光,希望我能陪你一起走过。
远远的,一白一灰两个身影,相依着,迈入这浅浅的、氤氲的天池水。
渐渐地,水面升腾,雾气渐盛,将两人席卷,挟裹而去。
良久,水汽雾气散去,只留下一灰衣男子,手握一袭白衣,立于水中,落寞感伤。
岸边的人儿,不忍观看,无声离去。
大雨、狂风,风声雨声里的无尽静默。
林中的鸟儿见证了这一切。
大雨过后的凌晨,它们出来觅食,他还在。
太阳出来,彩虹也出来了,他还在。
天又黑了下来。
有鸟儿好奇,落在他的肩上去看,看他有没有变成一棵可以建巢的树。
他终于回过神来,微笑,伸手去抚肩头的鸟儿,鸟儿失措,惊慌飞走。
那个笑,却长久地留在它的心中。
明媚,惊艳,脸色苍白,唇红齿白,像是从一个梦中惊醒,沉醉于半梦半醒间的几分真假。
他握了握手中的衣衫,还在。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笑完后,抱着这纯白的衣衫,离去。
雨洗后的瀛洲,干净、清澈。人们脸上的青灰色被雨水洗去,换上红润健康的颜色。
他们欢快地走路,打招呼,买菜,吃早饭,过着大旱之前的生活,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们脸上清澈的笑容让他觉得不真实。这不像人间。
他为洛狸医馆打扫、除尘,归置物品。
忙完后,坐在凳子上发呆,桌子上的白衣发着莹莹的光。
雪狐不知何时溜了进来,跳上凳子、桌子,趴在白衣上,不动,与白衣融为一体。
地上的光影变换了无数次,从白光变成了昏黄的颜色,位置也移动了数次。
他起身,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