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年隆冬,葳蕤生枯,碎琼遍地。日薄显残霞,凛素飘飞。
江槐序执伞站在红绿灯旁,长身娉婷眉目悠远,稠墨幽潭的眼神藏在金丝镜框下。
马路对面是一座大型商场,张灯接彩,人声鼎沸。商场内正在举办活动,彩带气球花束红毯,一应俱全好不盛大,投放屏上循环播放影片《迫生》领衔主演的公益广告。
“大家好,我是演员程倦,和我一起关爱青少年心理健康,抵制校园暴力。”
荧幕上的程倦面容精致笑得明媚可亲和搭档季逢诠互动和谐有爱。
影片《迫生》是今年年底档票房破三十亿的唯一一部影片。由于大环境影响目前电影行业正处于萎靡时期,《迫生》横空出世,其高质量高票房,在观众间反响极佳,主演们大红,数不胜数的商业活动找上他们,今天百大商场只是他们众多商演的一个。
而江槐序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入场的人摩肩接踵,她顺人流趋势进入商场。场外有许多热情高涨的粉丝因为没有抢到入场门票进不来,只能在场外呐喊应援口号。江槐序戴上央朋友拿来的工作牌沿着地标边缘摸进路演准备后台,后台里人人面带急色匆匆奔波自顾不暇,对突然出现的人没有多大反应,只当是嘉宾身边的工作人员。
那人就坐在化妆镜前,是江槐序十年来日日夜夜恨不得剥皮刮骨的人。
仇人近在眼前,她迫不及待上前。电话铃声陡然响起,惊起坐在梳妆台无精打采的那个人。江槐序波澜不惊直视探究的眼神,现在的这张脸是多么的陌生,没有人会认出有着这张挨过刀的脸下是谁。
面上不显半分,掌心早掐红破皮,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换脸,背井离乡飘波不定不只是单单给人痛快的报复,她要一遍遍凌迟打击,毁掉现属于这个人珍视的一切。江槐序嘴角甚至噙着一丝笑意,将千般苦仇万般抓心挠肝尽数咽下。
“砰”的一声,休息室旮旯处的衣架倒下去,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整张脸笼罩在帽子阴影下,拿着相机的男人夺门而出。
休息室鸡飞狗跳,一通混乱,没什么好看的了。气急败坏破口大骂的样子如旧,这个人还是毫无长进,江槐序趁乱走出去。
电话是郇谦打来的,一般没什么急事,郇谦是不会给她打电话的,更不会一打好几个。江槐序退至柱子,窥视舞台上的人接通电话。
“出什么事了吗?”
郇谦很急:“槐序姐,阿三出事了。我们现在在安市第一人民医院。”
脚步声来来回回,护士呼叫病患的声音,声音嘈杂。
电话里只有郇谦一个人的声音,说明江怀慈可能受了很重的伤,也许是昏迷不醒开不了口。
年前江槐序才搬来安市,她用了自己的积蓄在安市买了套三人居安定下来,结束了她十年来居无定所,飘荡无根的日子。不过房子没有装修好,她暂时居住在碧水苑仁安堂的员工宿舍。
郇谦和江怀慈是一个孤儿院的孤儿,说是孤儿院并不准确,只是一个善心的老奶奶可怜被抛弃的孩子们,拿出毕生积蓄买下了废弃小学当做孩子们的临时住所。她每年寒暑假都会去孤那里帮忙,因此得知郇谦和江怀慈从孤儿院搬出来自供自读后,江槐序时不时帮衬他们,现下出了事,郇谦只好找江槐序。
“不要怕,我很快就到。”
江槐序隔着玻璃和人海遥遥看了眼,转身离开。
商场在市中心,安市第一人民医院距这不远,不消十五分钟,安市第一人民医院就到了。
她拿着手机根据郇谦发到微信上的信息准确找到位置。
病房门口聚集了很多人,江怀慈和郇谦的班主任刘笑,医生和护士,警察也来了,门口站着一男一女的警察往病房里探头张望在讨论什么。
尽管做好准备江槐序心下还是一惊,快步走去。
郇谦坐在病床前,隔几秒看一下手机,他五分钟前收到江槐序快到的消息。
病床前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身姿挺拔修长,约莫是门口那两个警察的上司。
门口叽叽喳喳的声音骤然消失,许熠诧异回过头,郇谦口中的江槐序穿过人群站在病房门口背对他和医生询问江怀慈的情况。
许熠锐利的眼光上下扫视端详来人背影,受害人是孤儿,报警人也是孤儿,找来的大人与他们毫不相干,加之被害人身上有其他旧伤,许熠不得不警惕万分是否存在诱骗和暴力的可能性,特意在病房候着。
谈吐条理清晰,没有一上来就发疯。
“你好。”江槐序停在许熠身边,不动声色打量着男人。
声音可以改变,容貌可以改变,但是一个人望向另一个人的眼神不会改变,姜怨望向许熠的眼神永远不会变。
脑中一击,心旌神摇,紧接着灵魂颤栗滚烫,许熠踉跄一步上前抓住江槐序的手。
“姜怨。”
许熠情难自已的动作令门口的文荣和莱宝惊呼,许熠一个冷眼,他们聪明封住嘴。
先前的那个眼神就好像是许熠的错觉,江槐序冷眼看着许熠失态,而后她的眼神停留在床上躺着的江怀慈,再未分给他丝毫。
“警官,你认错人了,我叫江槐序。烦请您松手。”
气氛焦灼,许熠不松手,江槐序的脸色堪比屋外雪,再僵持下去,许熠就要接到举报电话了。文荣上前赔笑询问江槐序:“你就是江小姐吧,我们去外面说。”
一个眼神上去莱宝隔开两人。
许熠望进江槐序眼底,妄图找出什么,什么也没有,他主动走出病房平复那一颗惊喜反常跃动的心。
江怀慈脸色惨白头上裹着纱布,手臂上也裹着纱布,视觉上全身没有一块好地方。江槐序掖好被角,细细叮嘱郇谦,如果实在坚持不住可以先回宿舍,今晚她来看夜。
门口的医生和护士告知江槐序病人的具体情况就离开了。医院悠长走廊,只余下江槐序,文荣和莱宝,那个男人不知踪迹。
灯光白澈,江槐序散开挽起的头发,前面跑上来还不觉得冷,现在歇下来倒觉得浑身发冷。
文荣先是为自己队长的失态道歉,见江槐序大度掀过这一篇,不再废话快速切入主题。
警是郇谦报的,今天是周五,培英中学全校今天下午3点25分放假。江怀慈一下课就不见了踪影,郇谦以为她先回宿舍拿准备送给江槐序的东西,便也决定回宿舍放东西,再去江怀慈楼下等她一起去校门口找江槐序。
的确,江槐序向自己的老师请了一天的假,打算办完自己的事就去学校接他们看电影,吃饭,再顺便去看看她的新房子,买房时她特意买了三室的,打算接他们一起住。
几乎每个星期五下午,江槐序都会去培英中学,江怀慈和郇谦对于江槐序支付学费和生活费的提议绝不接受,她过去总能解决他们一二困境,带他们改善伙食了解他们的近况。
郇谦在江怀慈楼下等了十分钟左右的样子,没等来江怀慈,他用从宿舍拿下的手机给江淮慈打电话,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随即折回教学楼。正好撞上他们班的班长和英语课代表,听郇谦说明原委,当下三人决定分头找人,三人搜寻无果在班级门口会和,最后幸好在天台找到了江怀慈。
雪上都是血,红色的雪洇湿晶莹白雪,江淮慈毫无声息躺在那儿,郇谦吓得不知所错,还是班长最先反应过来脱下校服给江淮慈裹上要郇谦报警和急救。
救护车先到,医生初步诊断头部遭受撞击,有脑震荡,伤口有出血,更多出血量是额头和手臂,身上还有其他皮外伤。警车就在救护车后面过来,拉完开警戒线,现场勘查完毕后过来医院了解具体案情。
江槐序太瘦了,下颚骨如刀削凌厉,线条流畅,不说话看着你的时候面目清冷,眼神又给人感觉她是在专注倾听,而不是不想理人。
文荣小心观察女人听完案情的反应,斟酌询问江槐序是否知道江怀慈每次和她见面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不愿意肢体接触之类的明显转变。
“十月份搬来安市,找房子安排工作。”
江槐序余光瞥见拐角,停顿须臾。又说:“十一月有空,阿三在为月考和英语竞赛做准备。”
阿三是江怀慈遇见江槐序之前的名字。
阿三记事以来,孤儿院的院长奶奶和小朋友们都叫她阿三,她是奶奶捡的第三个孩子。十岁那年的生日她许愿改名字,要跟槐序姐姐姓,姓江。
于是她现在叫江怀慈。
心怀慈悲,眼看微尘。
文荣对江槐序的温和回答表示感谢。
早上警局门口的中年妇女给文荣留下极大的心理伤害,询问江槐序是如沐清风妥帖极致,找不出一丁点诟病的地方。文荣对江槐序的好感蹭蹭上涨,内心的对她的怀疑也消了大半。拒绝江槐序不明显的遥送之情,文荣边走边和莱宝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