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回到大悲元零三年十月一日晚,八明真人观罢,心有澄镜,口有真言,道:“你幽冥不收,上天不应,且做回一顽劣,至千钧一发时,自有归宿。”道罢,一舞袖,把魂儿打回肉身。
裘兄与窦妹正伏尸哀恸,忽而见苍狗猛坐起,嘴上高呼:“谢神仙,谢神仙!”弟妹又惊又喜,护他下来,问了缘由,苍狗俱告之,三人各有所感。
出寺时,已天明,南方梨花,不知何来,却覆满北寒妖山。弟妹一惊,齐叹:“大哥,是雪?是花?”苍狗笑答:“雪就是花,花就是雪!”
二兄上马,小妹却迟迟不来,独自言:“忒冷了,忒冷了。”
好一个可怜人,于苍狗一泼儿的情,藏的太重,反开不了口,酿了一肚子苦。该呦,不自知呦:瞧,她一风华绝代人,竟扭捏于一天下最混的老妖,哈,哈,瞧,她一大贼,竟期望有一天,能和大哥二哥过太平日子!
苍狗知她心思,又或不知,反正脸上笑,嘴上道:“妹儿,自古高寒,下了去,就和暖了。”
裘风候只道妹儿不适,下马递了自个的衣,粗言:“先去闹大哥洞房,再杀净害大哥,事了尽,咱仨重去作劫天劫地的大匪,好不快活!”扯了她,欲上马。
窦小卿忽闻庙中佛音,心神俱震,问二兄:“可听见否?”
二兄心一忧,道是小妹出了幻觉,忙唤:“莫管,先去一铺烧酒吃。”
小妹循着佛音入本源寺,见佛面染了血污,依旧慈祥,忽而大悟,道:“不晚,不晚!”
回去告知二兄:“且放了妹儿,叫她在寺中,为二兄祈福,闲来,自垒石头,叠它个天高,等到了触及月亮那一天,自通报诸位,作为见证!”
苍狗大笑,裘兄大哀。
小妹脱了华服,摘了金坠玉镯,入寺中。
二兄下山,苏麻早等了,大喜,道:“活下了,活下了。”却见少一人,遂哀了。备上姜汤,请二人饮了。
苍狗回望寒山一眼,不多留,仅再三嘱咐:“寺中一女,代我护持好。”苏麻应了。
回了中州,苍狗急匆匆去找阮璞香,却知,阮家搬迁了。裘兄大乐,道:“娘子跑了,娘子跑了!”乐罢,擎起魔刀,问大哥:“玄山一行,定有人在幕后!”
苍狗重发英雄气,大叫:“自是伶俐虫!”与裘风候闯了地下,杀入宫中。伶俐虫这奸儿,吓散了发,直嚷:“皇上指使的,我不敢违抗!”苍狗一笑,道:“地下王,倒怕起地上王!你若有些骨气,我还饶你,你这般轻易供了,偏不饶!”拿一对拳,打他个暴裂,僵死了。
又杀入王城禁宫,扯了人王,笑:“龙有首,国有王,你这般死了,我等担待不起,可就这样饶了,也忒不快意!”
皇上早骇的魂飞魄散,叫:“满宫之宝,随你拿了。”
苍狗一笑:“倒也乖巧。”取了些物什,掷下一帽,飞身走了。
嘿,到了夜,苍狗做一梦,梦中,他三千年之事,一一呈现,他头疼欲裂,忙醒来,惊道:“俱想起来了!”道罢,又见八明真人那一掌,煞煞扑来,直叫他一倒,却又醒来,原是梦中梦,忙哀呼:“好一掌,怎地叫我作甚么都透着不痛快!”
他左望,但见一众黑压压的恶鬼伏满屋,竟是三千年所杀之面目,复右望,是一世、二世、三世……的窦小卿和裘风候,放声大笑,道:“哥呦,闯一闯去!”
苍狗一声惨叫,跌坐床上,染了重病。裘风候自是好生服侍。
身子渐好,苍狗却大伤元气,一言不发,一点不笑。裘风候含恨道:“大哥意气尽,小弟不独活,且赴北夷,杀进王营。”苍狗道:“借你夜叉。”裘风候上马,赴远行,遥不知讯。
苍狗木然道:“我抑抑不得解,想是该死了。”骑一驴,赴行。
嘿,走它个事过境迁、沧海桑田。于某一年,又回作朴,可哪儿来的绿野宝地,一方净土?但见:
烟霾,雾蒙蒙,凄沉沉,火光,亮灿灿,艳灼灼,民房,千篇一律,行人,步履难停。
苍狗一登场,自惹了诸多笑。好嘛,哪儿来的戏子,骑一驴,披官衣,也忒浮夸了些。
他去江边,寻那一棵树,却不见。问周围人,俱不知。年老的来答:“它早叫锯了,嘿,可是上好的木料,卖了不少钱呢!”苍狗点头,道:“自是。”
又一年,得讯,说玄山架了天路,苍狗便去。苏麻已成婚了,子女也成家了。她见苍狗容颜依旧,道是神仙,便来祈福。苍狗也不自辩,予了盘缠,上山去。
此行,再没了风雪,倒也方便,却没了梨花,忒不雅观。远见一石阶扶摇而上,一老朽拱着腰,正蹒跚着上,自是风华绝代的窦小卿。
苍狗在底下祝贺:“小妹,砌成了。”窦小卿见了苍狗,怨道:“好生的薄情,我苦等你久了。”她又见苍狗木然,一副病体,遂流了泪,道:“为何?”苍狗道:“莫问了。”
小妹越上越远,她一面上,一面唤:“莫留我,我想这样。”上了月亮。
苍狗看着妹儿入了明月,那般澄澈神明,忽而解了万般的结,终于笑了,道:“本是天人,何故惹尘埃。”
笑罢,回宫,认了三约三戒。皇上大喜,予他一舍,封作北州都督,就一虚名,却受着俸禄。苍狗一名,封了。
正是,本心本性一泼人,不认五行不认亲,自走千年苦寒路,终做闲田一老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