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是全新的开始。”
“尚有诸多细节有待斟酌，诸多方案亟待重新敲定，摆在我们面前的事务，实在是繁杂琐碎、数不胜数……”
“已然确定，星明文明当下的一切，和Σ文明在往昔岁月中执行的‘过往计划’紧密相连，其间千丝万缕的关联影响，我们无法轻易排除。”
“而且，我们亦难以确定这类影响会给我们的文明造成哪些具体的改变，唯一能够明确的是，当下我们得以依据一个大致的基准，朝着理想的方向发展、存续。”
“关于‘反向传承’的意义解读已然开启，多个天区正从各异的视角，对这一理念展开深度剖析……”
“……‘我们’啊。”
时光悠悠流转，空间在静谧中悄然呼吸。
衰弱与崩溃并不意味着一切皆已无可挽回，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无数次试验中损失的持续累加，新的标准得以制定，新的试验、规则与要求，为古老造物重焕昔日荣光指明了方向。
它们有望重拾往昔辉煌，甚至蕴藏着无限拓展的潜能——许久之前，整个舰队便能凭借下载“更新补丁”的方式自我修复，乃至让所有设备焕然一新、迭代升级。
伴随帝国中枢结构的持续复苏，那能够连通所有战舰并使其重新启动的网络，再度映入眼帘。
或许这将耗费漫长的光阴，其间，无数的帝国生命奔波忙碌、穿梭不息。
时间或许有着绝对的长短标尺，可在其流淌之际，所触及的“彼岸”，或许呈现出五花八门的模样。
对于身负充足任务、怀揣明确目标的帝国而言，足够的忙碌，甚至能让千万年的时光如同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
有一小片静谧至极、几乎不向外散射任何存在识别信息的秩序场，于虚空中轻柔、舒缓地“呼吸”着，而在这片秩序场内，一对黑色的“羽翼”隐匿其中。
维多维尔的一个“分身”伫立在奥术王座的船头，舰体内部的各类设备已然恢复如初，它们再度化作维多维尔身体的延展与感知的源泉。
他回首凝望身后，映入眼帘的，是当下帝国的疆域：
倘若将曾经的帝国比作一座枝繁叶茂却笼罩着压城黑云的密林，那么此刻，帝国上空那无穷无尽的浓云漩涡，已然被往昔的激战彻底驱散。
自第一象限起始，因两位“星明皇帝”引发的毁灭性链式冲击，几乎将曾经庞大帝国的绝大部分枝叶与血肉蚕食殆尽，徒留下数之不尽的嶙峋树干与焦枯残骸。
如今所谓的“对外远征”，莫说踏出那片浓云旋涡所笼罩的范围，就连往昔森林的边界，也因帝国现在整体走向衰落而难以企及。
舰队与众人依旧在焦土之上艰难跋涉，这片焦土广袤无边、一望无垠，想要将其征服，不知道要面临多少困难。
沿途，虚空中不时闪现一些能够被识别到的残痕，它们曾隐匿于虚空的整体“背景噪声”里，被虚空巡天雷达所遗漏。
叙事网已然指出，帝国的主体部分已经在纪元初期的灾难中崩溃解体，不过，虚空中极有可能还残留着不计其数的残骸。
它们之中，一部分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蒸发，其自身的时间与发展轨迹，也会因信息的持续流失而陷入彻底的混乱，最终化作团团噪点；亦有可能继续留存，在虚空中四处漂泊，又或是机缘巧合之下，闯入某些世界内部……
一切皆无定数，而帝国已然没有余力去筛查，在那连自身都未曾统计过的无数造物之中，究竟有多少已然失控？
没有人知道。
远征行动本身，便带有部分解决此类问题的意图。
放眼向前，虚空无边无际、浩瀚无垠。
环顾四周，帝国往昔的领土如今已尽数化作焦土。
烈火将一切焚烧殆尽之后，曾经的信息虽已消散于虚空，可笼罩此处的虚空场却并未褪去。
它们依旧在涌动，它们默默积聚着力量，在暗中孕育难以预估的“造物概率”富集点，为新的创造悄然铺垫。虚空巡天雷达所记录的信息波动表明，新的世界已然萌芽——生机尚存，秩序开始复苏。
回首眺望，帝国那些尚未彻底丧失活性的残骸与血肉，正在缓慢地重新舒展。它们竭力恢复着自身应有的生机，恢复那傲然屹立的姿态。
不计其数的信息流在节点间跳跃闪烁，那是新生生命带来的律动。
“啊，看起来，他们已然完成了曾经的计划。他们真的凭借着自己的力量，让这些巨型设施重新运作起来了。”
维多维尔注意到，在虚空烈阳的一处地点，一座世界枝干天顶座已然“重启”，巨大的金字塔表面，缠绕着数之不尽的淡金色符文。
那些符文就像是有生命一般缓缓跃动着，它们持续变幻着自身似虚似实的形态，它们能够编织出迄今为止帝国记录过的近乎所有姓名编号与识别编号，其中诸多符号，帝国或许从未见过。
而在金字塔顶端，金色水晶矩阵释放出的超凡光芒无尽延展，仿若没有尽头，看上去可达永恒。
这座宏伟的金字塔，是为过往的所有生命而特意改建的。在它上面流动的名字，其来源跨越了帝国曾经历经的每一个时代，以及帝国往昔可能攻击过、记录过、观察过的所有文明与生命，它是一座不朽的纪念碑。
帝国曾是在Σ文明阴影下颤抖、挣扎的求生者，它曾经历急速发展却仍难逃失败厄运，它也曾无比强大而混乱。而在混乱中，帝国的战舰群如潮水般扫过虚空，沿途的其他文明皆被彻底焚毁，时至今日，那些文明的一切已再难寻觅踪迹。
往昔的记忆已然所剩无几，帝国如今留存的记忆同样不多，可这并不意味着过往的一切就能轻易翻篇——帝国需要拥有自身的原则，只是当下，这原则究竟该被视作绝对的教条，还是应默默铭记却又不必过分挂怀的条目，尚未明晰。
“唉……”维多维尔微微摇头，周围的“景致”与内心的思索在心头划过，他的思绪略显凌乱，而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一切就像是一场场光怪陆离的幻梦。
有些时候，源自底层思维的部分矛盾，甚至会让他偶尔对自身乃至整个帝国产生质疑——帝国“既要又要”的情形，已然发生过不止一两次。
然而，一切话语权与行动主导权终究掌握在自身、在整个帝国手中，而如果是为了保证自己的生存，保证自己的命，那么这些做法即使违背了理想和原则，那又如何呢？
“……罢了，这些问题，还是交由后辈们去钻研处理吧，毕竟日后更多直面这些问题的，将会是他们……我还是多留意可能出现的极端问题，提前筹备应对之策吧。”
最终，维多维尔不打算再过度纠结这些可能引发人格分裂的问题，当下，或许还有一些更为现实的问题：
帝国再度发展之后，即便真的只保留下一个至高主旨，其践行方式也不可能单一，一个目标的达成，存有无数条路径，正如抵达真理并非仅有一条确凿的道路，只是这些道路之中，恐怕彼此之间少不了对立、相悖、互斥之处。
“看来，曾经的观察者计划虽多次因种种缘由中断，但其依旧具备颇高的价值……”维多维尔心底浮现出一句话语——不同的价值观之间，分歧能够大到形同水火。
“认知与价值之间的分歧值得注意，在这其中可能潜藏着更大的危险。这方面的对立不能过于激烈，否则极有可能催生出数量可观的、货真价实的‘理智的疯子’……”回想起往昔的自己，维多维尔仿若站在客观的第三方视角审视曾经的所思所行——那是一件令人后怕之事。
“倘若因彼此的价值观与认知范畴彻底撕裂，进而引发分裂与战争，那么这场战争只会更加可怖、全面，且更难平息。
因为一旦这种形式的分裂在某一日变得无法弥合，双方大概率都会毫不犹豫地斥责对方违背帝国主旨，背离自身应尽之责。到那时，分裂将彻底决绝，所有的战争因由，都会被无限精细地运算，被如铁般的公式牢牢钉死在双方心底，所有人都会基于理性而战，每一个人都冷静至极，每一个人都不会动摇......”
“理智的疯子最为可怖……”最终，维多维尔将这部分内容记录下来，它们或许会在此处留存一阵子，待舰队最终返航，能够稳定且全面地提交所有资料之后，自己再将这些内容与维斯瑞凡和帝国皇帝议会分享交流。
帝国不可能规避所有难题，前行之路不可能一帆风顺，此刻，帝国还无法在思想与行动上做到时时刻刻随心所欲却又不逾矩。
在探索的过程中，对于怎样认识激进与保守，怎样处理危险与疑难......这一切无疑都值得斟酌、留意。
......
浩瀚无垠的虚空之中，有一片非零的“群山”正在漆黑无光的“大海”上破浪前行。
这所谓的“群山”，实则是帝国的首批远征舰队——鉴于这是首次执行此类远征任务，没人知晓究竟何种规则最为适宜，因而整条远征路线被规划出了一道巨大的弧线。
当舰队沿着这漫长的弯路前行时，舰队的管理者和随船一同前行的学者们会多次对整个舰队的矩阵结构加以调整，随机更替执行理念与思路，以此作为试验样本，力求探寻出哪些模式最契合“远征行动”的需求。
“已抵达第一预定坐标，先锋无人机群即刻对目标世界内部展开探测，启动信息过滤与对外影响压制程序，同步开始记录该世界内部结构详情……”
在主舰队的“前方”，远征舰队的第一先锋梯队伸出了诸多“触角”——探测无人机群。
它们被派遣出去后，将奔赴预定世界，而后潜入世界屏障，全方位勘测该世界的结构，寻得足够隐蔽之处驻扎下来，确保自身的晶能光辉不会干扰到这个世界的正常运转，随后，整个舰队对该世界的观测将就此开启。
在这种视角的观测之下，无论被观测的孤立世界内部发生何事，又或是度过了多么漫长的“物理岁月”，其都将在帝国标准历法的一年内，从创世纪走向世界末日。
“此世界位于帝国第一象限，在正常状态下呈现为三维形式，各世界常数与世界基础逻辑结构，均符合第一象限业已总结的多元世界规则……当前，该部分区域尚未形成虚空场网络，世界之间彼此联络强度极低，世界内部生命长期处于原始状态，似乎缺失向更复杂结构进化、跃升的潜力……”
就整个宇宙的漫长历史而言，仅仅从物理尺度衡量的万亿岁月，实在算不上多么漫长。星海看似广袤无垠，但这一总量对于帝国舰队而言，却也谈不上多么惊人，它们很快就被舰队中不计其数的探查个体“瓜分殆尽”。
“观察者计划正在得到执行......观测到部分原始生命在原始环境中长久生存时可能历经的不同事件，检测到这些生命曾遭遇复数次大规模灭绝现象……相关现象极具记录价值，已将相关内容封存。”
“目前尚未监测到任何值得与帝国建立‘双向联系’的文明，因而在此情形下，采用文明主轴差异时间观测整个世界的演化进程……且保留其中的时间参考系差异，保留让世界在一年内进入世界末日的观察权限。”
“世界之间联系的薄弱，意味着世界本身处于极度孤立状态，其自身潜能或许会大幅衰退，又或是难以突破既有局限……等等，先记下来，但是标记好这一点存疑。”
“根据探索报告，对探索舰队本身进行分析，经确认，该舰队结构本身稳定，不过就当前表现来看，考虑到此种舰队结构在面对复杂宇宙结构时，探索效率或许偏低。此类舰队结构固然有其价值，但就当下实际应用而言，并不适配……予以记录。”
“……无人机已完成预定目标，通讯链路已经搭起，确认当前链路符合单向信息传递规则。熔断节点功能正常运作，单向信息传输链路功能运行良好。”
战舰内部，设备与操控它们的生命融为一体，二者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虚实交织的关联。当操控这些设备时，实际的操控者凭借自身的经验与智慧，便能让受控设备领会意图，而设备本身亦能在相对的模糊状态下，圆满甚至超额完成各项任务。
这一过程并不需要繁杂的操作指令或刻板的操作章程——实际上，在完成这些操作时，大家的感觉与其说是操作设备，倒更像是驱使一根根更为修长的手指一般。
“这其实……都一样？”望着自己所指挥的这支强大到不似探索、反倒像去征服的舰队，曾经的晶能生命Ⅲ心头忽然涌起一股熟悉之感：
一名最基础的无人机操作员，便能操控不计其数的无人机群，探索广袤宇宙；一位舰长统御着成千上万这样的操作员单位；一个舰队块中，或许容纳着千百万艘这种型号的战舰；而整个舰队，更是可能汇聚着亿万个这样的舰队块……
即便历经了无比惨烈的变故，帝国内部如今依旧能够拼凑出许多支规模与之相仿的舰队……所谓的衰弱，即便衰弱至此，但是从绝对的数量上来说，帝国仍然不算弱小，这就是所谓的底蕴吗……？
无人机群具备自身的逻辑与智慧，在遇到棘手到需要向上级汇报之前，它们会自发调集所能调配的资源，自行解决遇到的难题。
倘若遇到无法处理的状况，它们便会向操作员反馈，而众多操作员之间会相互协调，化解大部分难题，若这些问题依旧无解，便会逐层上报至上级指挥官、舰长，若舰长亦束手无策，问题便会继续上报至舰队块指挥官，直至更高级别的指挥部……
最终，这些问题或许会呈递到自己这里，又或是直达总旗舰，乃至整个帝国的核心疆域……
这一切，既有些熟悉，又透着几分奇异的“既视感”……
不计其数的分形结构各自完成使命，随后彼此拼接，构筑成更为繁杂、高等的图案，这些图案层层嵌套，最终组合成了整个帝国……
众人并未被命令与任务压垮，只因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各负其责——正是众人齐心协力，才拼凑出了这个能够随着发展无限壮大的庞大集体。
在此过程中，每一层级都至关重要，这绝非虚言，而是确凿无疑的事实。这个集体按理来说是首次重新投入实际运转，可如今看来，预想中的矛盾仅仅出现了寥寥数处，更多的似乎……已然消弭于无形。
……
“这当然会倍感熟悉……”
“这般基础规则与运作制度，自联邦时代便已开始施行……”在维多维尔心底，他自己对自己说道。
“不过如今看来……星明帝国这座金字塔结构要塞仅有一个顶端，是否会显得太过孤立、突兀？”没过多久，底层的部分思维线程向上反馈了类似的大致推测。
“倘若存在这种可能，那么解决方案或许是……适度放开权限体系？”
……
首次“远征”并未取得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大发现——这本就在预料之中，甚至可以说，帝国起初也没打算在此次远征中能够收获多少“新价值”。
远征的意义，就是表露出一个信号，一个帝国还能响应号召、执行行动的信号。
“目前，根据反馈的信息，已经确认了适合目前行动的舰队编组方式。相关相关理念与资料已上传，可供查阅……”
“观察者计划已初步启动……”
“航线设施铺设完毕……相关设施已开始再度生产并试运行……”
帝国虽已衰弱，可在过往漫长岁月里，帝国也仍然持有属于自己的技术与记忆。
帝国并未一蹶不振，曾经脆弱、难以发挥效能的部分，可凭借总量的扩充得以弥补——它们或许再难重现往昔那般强大、万能的风姿，但如今，它们亦绝非日薄西山的垂暮之态。
虚空之中，部分世界悄然诞生——它们沿着往昔航线分布，彼此间隔稀疏，通讯隐秘至极，仿若偶然从角落一闪而过的暗影。
它们是帝国疆域复苏、拓展的鲜明标志，是新文明与新生命向外延伸的血肉与神经……
“还有诸多事务亟待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