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街逛到后背发冷,辛茯还是第一次遇见。
分明是热热闹闹的街头,每个人却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似正常的喜怒哀乐,寻常的招呼寒暄,其实与身边的人都没有任何的干系。
辛茯猛地想到樟儿的话,幽都是个飘满了梦境的地方……一旦陷入,再难复出……
难道竟是这个意思?
那巫女呢?看起来萦尘与其他巫女,还有那日看热闹的族人,貌似与自己无异。难不成正是她们在操纵着这里的梦境,令人身陷其中而不自拔?
“娘亲……雅儿以后一定听娘亲的话……娘亲不要不理我好么……”一声声哀哀且稚嫩的乞求声传来。
辛茯抬头一看,不远处的街角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正扯着一位妇人的衣角,潸然泪下。
那妇人却仿佛浑然不觉,正望着眼前的一片虚无,默默流泪偶尔低语着什么。
辛茯几步走到近前,蹲下身子,看着哭成泪人儿的女娃娃很是不忍。不及动作,那女娃娃却忽然转向自己,“姐姐,我娘亲为什么不理我了……”
辛茯吓了一跳,说话一时不太利索,“你……你能看见我?”
那女娃娃点点头,仍抽泣着,“娘亲不理我了……雅儿一直很乖的……”
原以为这里的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看来也不全是。当下辛茯柔声安抚道:“雅儿不哭,究竟怎么了?能告诉我么?”
雅儿擦了擦眼泪,“雅儿一直和娘亲在一起的,娘亲对雅儿很好很好……忽然她就不理我了。不和我说话,也不看我……雅儿是做错什么了么?”
辛茯将她抱了抱,“雅儿没有做错什么,娘亲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雅儿抬头看了看她的娘亲,“昨日便这样了……”
辛茯起身,看着眼前的妇人。眉眼很清秀的女子,此刻却愁容满面时时流下泪来。她的口中一直念叨着什么。
她凑上去细听,似是在说:“雅儿去了哪里?她昨日还在的,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的面前应是有人在安慰,她却始终垂泪不已,“我已生无指望……且由得我去……”似乎再难支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眼见她自袖中掏出一把匕首,辛茯大急,欲伸手去夺。然而明明就在眼前,也伸手可触,却偏偏不能移动那匕首半分。
雅儿看见娘亲手持匕首,立刻嚎啕大哭起来,央求辛茯救娘亲一命。辛茯更加如热锅上蚂蚁,乱了分寸。
辛茯的手虽握在那女子执着匕首的手上,却完全使不上劲,眼睁睁看着她将那匕首直往自己脖颈间抹去。温热的液体溅在辛茯的手臂上,那妇人已然缓缓向地上倒去,匕首铿锵落地,很快被一地殷红浸透……
辛茯这才想到那女娃娃,急忙回身想捂住她的眼睛。雅儿早已惊呆,直愣愣望着地上的娘亲压根发不出半丝声音。
“雅儿……”辛茯将她搂在怀中,尽量将声音放得轻柔,“别怕……没事的……”而自己的声音早已颤抖不已。
“来人!”身后传来巫女的声音,“速速将这里清理了。”
几位巫女不知何时现身,身后的侍从很快将那妇人抬走,将地面打扫干净,雅儿也被其中一位巫女抱着就走。
“站住!”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在面前萎去,自己却无能为力,是辛茯最难以接受的场景。
如今又如何眼睁睁看着失魂落魄的雅儿被巫女带走,“把她留下!”她已很难保持冷静。
那巫女失笑,“自己都保不住自己,还想着护佑别人?一入幽都,如入噩梦泥沼,姑娘并不会次次那般幸运。”说罢再不多言,那一行人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街头。
眼前的街角干干净净,很快又有人经过,方才一幕,当真如黄粱一梦,瞬间已消散一空。
这般可相见却不能相望相携,甚至连话语都是奢望,该是怎样的绝望与无助……辛茯只觉浑身发冷,双手止不住地颤栗。
自己与辛苓这些年来的相处竟是与此处一般,明明生活在同一个时空,触手可及伸手可拥却无法交谈,永远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被什么所困扰。
看着她经历种种无助,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有限的医学手段根本无法缓解辛苓的痛苦,自己偏偏却什么都不能做……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将自己击垮,辛茯觉得这已是她能够承受的极限。
木然地在长街上行走,她只觉浑身仿佛被掏空一般,轻飘飘没有半分力气。身旁的人间烟火甚嚣尘上,委实比一片死寂更加可怖……
浑浑噩噩间,眼前的一个小铺子吸引了辛茯的注意。这原本也就是个极其普通的铺子,与周围的那些并没有什么不同。铺子前头的案几后坐着一个身着黑袍的人,因为只露着眉眼又低着头,看不清面目。
一双修长而骨骼分明的手,正雕琢着一件木器。一块很普通的杉木,一段已经被雕刻出一个栩栩如生的鹿首,娇憨可人。连修长优美的鹿角,也十分逼真而眼熟。
眼熟?辛茯仔细想了想,这鹿角的形状可以说是十分的眼熟。左边的分岔那里,有一处浅浅的凹陷……她究竟在何处见过……若说是鹿儿,那日见她真身,并未注意到如此细节。那这个记忆,从何而来?
这么想着,她不觉提步上前,低头凝神看着那人专注地雕刻着。
他的手指十分灵活,狭长单薄的刻刀,在他的手下翻转。细微木屑飞扬中,鹿颈慢慢显现,连那上头的毛发形态都纤细可见……
想着这人应该也是陷在自己的梦中,辛茯伸手碰了碰那鹿角。那人果然没有反应,手下不停地继续刻着。
他袖口的衣服微微扬起,里头似乎露出了什么,辛茯心里一个咯噔,伸手欲揭开看个仔细。
手方触到那衣袖,只听他忽然开口,“你猜是我的刀快,还是你的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