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巨人之舌」的頭痛問題

經過7小時、13.5公里長途跋涉，爬高1000米，我們終於抵達巨人之舌（Trolltunga）。霧氣滾滾而來，有35人排隊等候在標誌性的懸崖上拍照。巨人之舌位於挪威西南部奧達（Odda）附近一個高於湖面700米的陡峭山崖上，就像是懸崖峭壁上伸出的"巨人"的舌頭。它是一萬年前冰河時期冰川融化所形成的。近年來，它成為挪威最著名、也是最具爭議的地質遺跡之一。

我們決定等第二天早上再去懸崖上拍照。我和徒步旅行伙伴傑奎琳（Jacqueline）被導遊帶到了我們的帳篷裏。我們是一行人中唯一兩個在這裏過夜的人。我們把背包扔在已經搭起的帳篷裏，帳篷距離懸崖大約500米，我們要先打個盹。幾小時後，我們的導遊厄倫德·因德雷恩（Erlend Indrearne）帶來一對來自中國的年輕夫婦，他們要和我們一起宿營。當時正在下雨，所以我們都躲在帳篷旁邊的應急小木屋裏，在一個小爐子上煮肉丸，喝著一種混著冰水的紅醋慄汁（Solboer Sirip）。風從小屋的破窗戶吹進來，木質地板隨著我們移動的身體吱吱作響。

"有多少徒步旅行者沒走完全程半途而廢？"我問道，一邊把儲藏室裏一個潮濕的睡袋放在我和傑奎琳的膝蓋上。我回想起徒步旅行的開始，當時我們一行20個人中，有兩人在艱難的徒步旅行45分鐘後掉頭返回。

"每一組至少有一兩個會掉頭返回。"因德雷恩一邊回答，一邊把熱乎乎的肉丸分放在五個盤子中。"他們中很多人並沒有做好凖備，也不了解這裏嚴酷的自然條件。也有人不尊重大自然，隨處丟棄垃圾。"

"只有遊客亂丟垃圾嗎？"我問道。"挪威人也會這麼做嗎？"

"真的是那些濫用'自由行走權'（allemansratten）的遊客乾的，"他說。"挪威人都知道，我們從小接受'山區凖則'（fjttreglene）教育長大。"

雖然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傳統權利，但自1957年以來，這種權利就一直成為戶外休閒活動的一個組成部分。規則很簡單：你可以在距最近住處至少150米遠的任何地方睡覺；如果要在同一個地方過夜超過兩個晚上，你就必須要得到土地所有者的許可。然而，最重要的是，那些行使這項權利的人應該尊重大自然、野生動物和當地人。

挪威並不是唯一一個行使"自由行走權"的國家。其他國家還包括芬蘭、冰島、瑞典、拉脫維亞、奧地利、捷克和瑞士。然而，挪威與其他國家的區別在於"fjttreglene"。

'Fjellvettreglene'被稱為挪威的"山區凖則"，它是在1950年復活節期間發生幾起事故後引入的。在1967年的另一個復活節，15人死於山難事故，挪威登山協會和紅十字會發起宣傳運動"歡迎來到山區，但要負責"。這個山區凖則鼓勵人們與大自然保持健康、相互尊重的關係，它已經成為挪威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它包括旅行規劃和旅行目的地報告，攜帶必要裝備幫助自己和他人，隨時了解自己身在何處，在必要時尋求庇護，在掉頭返回時不感到羞恥。

"山區凖則教導我們，大自然並不關心我們每個人的小我。我們應該盡量保持尊重和謹慎。以徒步旅行為例，"因德雷恩解釋道，"對於那些沒有經驗的徒步旅行者來說，這裏條件極端惡劣。"沒有多少遊客能認識到這一點。對挪威人而言，我們是天生的徒步旅行者。我們從小就有這種天性。我們知道大自然有多強大。"

由於山區凖則，挪威人對戶外活動的迷戀是自然而然的。山區凖則的哲學理念在1859年誕生，即"享受自由空氣的生活"，它反映了挪威人對大自然的熱愛和激情。這就等於說，在山裏背包旅行或在海邊露營對挪威人而言就像在家裏一樣。

但是，山區凖則鼓勵人們行使自由行走權，自由行走權又反過來鼓勵人們熱愛山區凖則，山區凖則是一種保護大自然的教育。

"既然巨人之舌成為熱門景點，我們也在嘗試著去教育世界其他地方的人。"

儘管巨人之舌附近的小城奧達（Odda）因其工業化的外觀被稱為"爛蘋果"，但今天它已經成為一個備受歡迎的旅遊目的地——這主要還是因為巨人之舌。奧達2010年僅接待遊客1000人，而到了2017年，一天的遊客就多達1800人。

因德雷恩解釋說，洶湧而來的遊客都是奔著巨人之舌而來的。"人們想要的不過是在Instagram和Facebook上發佈同樣的照片。很多人並不關心徒步旅行本身的經歷。他們只是想證明他們做了這件事情，還用他們的垃圾破壞了這裏的自然環境。"

從2015年到2016年，挪威全國的遊客人數增長了11%，其中一些地區的遊客人數增長了32%。但是，儘管旅遊發展對經濟有好處，但這種旅遊熱潮已經對挪威古老的"自由行走權"造成威脅。

"雖然我們為自由行走權感到驕傲，但事實上，它正造成危險的局面，"因德雷恩搖著頭說。"挪威以前從未監管過徒步旅行，但我們相信，巨人之舌可能會是第一批必須監管的地方。這已經引發了巨大的爭議。"

在巨人之舌附近，遊客用過的廁紙、丟下的燒烤架、廢棄的帳篷、糖果的包裝紙和塑料瓶等物品隨處可見。有人甚至用黑筆在懸崖上寫下他們的名字。由於很多人對這種艱苦的徒步旅行毫無凖備，挪威的主要徒步旅行組織'Friluftsliv'也呼籲，要對巨人之舌和挪威其他受到威脅的地質景點的遊客數量加以限制。戶外活動組織的領導人拉塞·海姆達爾（Lasse Heimdal）為他們的立場辯護，他表示，"現在就採取措施確保戶外活動安全非常緊迫"。

因德雷恩繼續說："這裏的遊客數量讓大自然難以招架。""在繁忙的一天，你可能要排隊等上一個半小時才能得到一張照片。"要控制這一點，我們就要控制每天的徒步旅行者數量。至於野營，我們認為應該要求發放通行證，並限制發放數量。對徒步旅行的出發時間也應該有規定，這樣人們才不會因為出發太晚而被困在這裏。我們也鼓勵人們參加有嚮導的徒步旅行。作為嚮導，我們試圖為他人樹立榜樣，讓他們也尊重大自然。"

第二天早上，傑奎琳和我開始了13.5公里的下山路。一架救援直升機在地面上嗡嗡地叫著尋找一位走失的徒步旅行者。我們走過長長的隊伍，等待他們在懸崖上拍照，有些人腳穿套著塑料袋的運動鞋，還有人穿著短袖，在攝氏五度的寒風中瑟瑟發抖。我們站在隊伍的後面，等待因德雷恩給我們拍照；要想獲得在巨人之舌的標誌性的照片，唯一的辦法就是參加有導遊的徒步旅行，導遊會在10到12米的高處倒掛著為你拍照。

"我們真的要等著拍這張照片嗎？"我問傑奎琳。

"不，"她回答，"不見得。我寧願欣賞徒步旅行時的沿路風光。"

我也點頭同意。我們轉過身，從挪威的動人風光中走了出來，慢慢回想著自由行走權的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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