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承受死亡的重压吗 ?”——联合国近东救济工程处发言人沃特里奇见证加沙战火中的生死与绝望

近东救济工程处工作人员沃特里奇于2024年11月探访了加沙努塞拉特的庇护所。
近东救济工程处
近东救济工程处工作人员沃特里奇于2024年11月探访了加沙努塞拉特的庇护所。

“你能承受死亡的重压吗 ?”——联合国近东救济工程处发言人沃特里奇见证加沙战火中的生死与绝望

人道主义援助

自2023年10月以来,联合国近东救济工程处发言人沃特里奇一直是国际媒体的常驻嘉宾,在接受采访中生动描述了加沙居民面临的可怕困境。

在这篇专为联合国新闻撰写的文章中,沃特里奇对她的同事们展现出的勇气致敬,并对那些被困在被占领土上的人们展现出的顽强精神表示敬意。

她说:“我的团队和我的朋友们是我今天站在这里的原因。这篇文章献给他们,以示致敬,同时也是对我有幸了解到的加沙的敬意。那些了解加沙的人会完全理解我的意思。那个曾经存在的加沙,它的记忆现在已经被令人难以想象的毁灭所遮掩。”

这场残酷战争的头几个月,充斥着朋友们带有感情色彩的语音留言,他们一一道别,认为自己可能熬不过那个夜晚。在这些绝望的交流之后,紧接着是痛苦的沉默。莫娜的话仍在我脑海中回荡:“如果我们再也见不到面,请记住我和我的儿子。” 人们为了生存而挣扎,不仅与彼此和家人失去联系,还与外部世界隔绝——外界正在通过新闻和社交媒体努力获取最新消息。

穆罕默德的女儿萨玛于2023年10月31日出生于加沙城。由于救护车不堪重负,应对空袭造成的伤亡,穆罕默德不得不冒着被袭击的风险,才能将妻子送到医院她在死亡的阴影中分娩。几周后,我同事的四岁女儿萨尔玛在他们试图逃离加沙城时被以色列军队射中颈部。她在父亲的怀抱中死去。这种痛苦永远铭刻在他的脸上。

近东救济工程处工作人员沃特里奇2024年11月在加沙市一所学校与孩子们一起参加心理社会活动。
近东救济工程处
近东救济工程处工作人员沃特里奇2024年11月在加沙市一所学校与孩子们一起参加心理社会活动。

“他们在院子里向我们开枪”

今年年初,我们与侯赛因失去了长达一周的联系,当时他和家人避难所在的联合国设施被围困,四周被坦克包围,超过4万人被困其中。我们从他那里收到的最后一条信息是:“他们在院子里向我们开枪。” 救护车和急救队被拒绝进入。当我们最终与他取得联系时,他正在院子里埋葬死者的尸体,其中包括儿童。

我的同事阿卜杜拉拍摄了这场战争中一些最具影响力的画面。今年2月,阿卜杜拉在加沙北部拍摄时遭到袭击。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们被告知他已经死亡。我清楚地记得,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我仿佛窒息了,怎么也无法喘过气来。到星期一时,有人在医院发现了阿卜杜拉,他还活着,但双腿已被截肢。不久后,我们与他失去了联系长达十四天,在希法,整个医院都被以色列围困,医生们在拼命抢救他的生命。奇迹般地,经过四次尝试后,联合国最终联系到了他。

四月,我终于获准进入加沙,这是自战争开始以来的第一次。我访问的第一个地方是拉法的一家野战医院,在那里,阿卜杜拉几乎命悬一线。那只是一个沙地上的帐篷。医生告诉我们,他的生命只剩下几天时间,因为他们没有必要的设备或药物来进一步为他治疗。我的两位血型相匹配的同事当场捐献了他们的血液,仅仅是为了让他活下去。在遭受袭击两个月之后、就在拉法口岸永久关闭的前几天,阿卜杜拉终于获批转往他地接受医疗救治 。直到今天,依然很难相信他竟然活了下来。

到了五月,一切都在我们眼前土崩瓦解。我们曾经共享的团聚的喜悦,以及阿卜杜拉安全撤离的宽慰,没能持续多久,取而代之的是对拉法的军事入侵,那是一片混乱、恐慌与恐怖。我震惊地亲眼目睹了,在短短几天内,超过一百万人被迫离开一个封闭的区域。我认识的第一个逃离拉法的人是贾马尔。他按照从空中投下的强制撤离通知指示,将家人转移到代尔巴拉赫。就在同一天晚上,他与家人一起睡觉时遭到以色列的空袭,不幸身亡。

2024年11月,近东救济工程处工作人员沃特里奇与加沙北部流离失所的家庭交谈。
近东救济工程处
2024年11月,近东救济工程处工作人员沃特里奇与加沙北部流离失所的家庭交谈。

世界还在关注吗?

我所知道的最后一个逃离拉法的人是穆罕默德。他对周围发生的事情充满了一种沉重的、未言明的恐惧和否认。“但我们该去哪里?”这种质问写在每一张焦虑的面孔上,回荡在每一次紧张的对话中。穆罕默德一直待到了那天晚上——那是一个令人痛心的夜晚,一个无头的孩子在以色列袭击后从燃烧的帐篷中被拉出来,这一事件因惨烈的画面在全球广泛传播而变得臭名昭著。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拉法。外界似乎无人知晓或真正理解,这样的惨剧每晚都在发生。然而,这些画面并非总能突破加沙人民的噩梦,呈现在全球媒体面前。对于穆罕默德而言,那些无助的孩子在火海中被活活烧死时的尖叫声,依然每晚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如果你读到这里,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还在加沙。你会明白,为什么我的生活被迫暂停,只为了尽我所能,花时间和我的朋友在一起,并报道吞噬他们生活的持续恐怖状态。报道那些绝望地对我们尖叫的家庭,他们迫切寻求有关被关押数月的亲人的消息。

我们在检查站周围看到的人们的尸体,据报道,这些尸体被一群狗吃掉。在“人道主义区”遭受袭击后,医院里出现了四肢缺失的幼儿。莫娜的兄弟被杀,侯赛因的女儿被杀,拉贾的表亲被杀。你能承受死亡的重压吗?我们难以承受。在这里,如果你真的知道你的家人还活着,你就被认为是幸运的。

实地记者每天冒着生命危险,向世界展示他们的朋友、家人和邻居所遭受的恐怖。世界还在关注吗?外面的人是否已经对听到儿童以各种方式被杀感到疲惫:死于袭击、死于被埋在废墟下、死于营养不良、死于所在的医院被轰炸、死在没有电的早产儿保育器内,或仅仅因为活着而遭到杀害。超过200万人被困,他们无法逃脱。

人们没有出路。整个社会如今已变成了一个墓地,但没有人有时间去奢侈地哀悼 ,因为他们必须生存下去。食物、水、医疗保健、安全——又一年就要结束了,但这些最基本的需求却依然无法得到满足。

对我来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为一岁的小萨玛庆生唱生日快乐歌时的情景,大家齐心合力,决心让我们的歌声高过四周震动着整个大地的炸弹的轰鸣 。而她的整个生命,已经被战争的残酷吞噬并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