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态万千滋味
人生百态万千滋味

人生百态万千滋味

叶修齐安

短篇/短故事

更新时间:2024-11-04 09:43:32

捕捉人生百态里某个镜头背后的故事及其中的各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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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个月前·连载至跟踪

跟踪

  陈太太像往常一样开着车去市场买菜,但今天的心情却复杂得要死。感觉今天的道路不是伸向那非常熟悉的菜市场,而是未知的深渊:要发生什么呢?辱骂?争吵?接着是一巴掌甩过去?或者是连根拔起,把那根“胡萝卜”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是看热闹的人群围拢过来,评论着“这女人打架还真有意思!”不,自己丢不起这个脸,虽然自己说不上有文化、有学识,但真的丢不起这个脸,何况对手只是个卖菜的。想起对手的身份——卖菜的,陈太太又咬牙切齿地痛恨:老陈啊,老陈,即使我老得确实不招待见,你何必找个卖菜的来自掉身价呢?自己几乎天天去市场买菜,却没注意过那个档口的那根胡萝卜,暂且以“胡萝卜”而没有用“狐狸精”作为她的代号已经给足她面子了,昨天几十年的老姐妹何太太告诉她这个让脑袋舜间窒息的消息时,的确没有提到她的名字,只是说她是在这个市场卖菜的,几乎每天都在,爱穿橙色的宽衣服,就像她卖的胡萝卜的颜色一样,显得特别突出。何太太说到其他的比如长相甜美,手脚麻利的特征她没记住多少,当时头顶的天完全塌了,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几近黄土掩半身了,还杀出这么一根让自己不得好活的萝卜么?

  昨夜一宿没睡,现在陈太太感觉精神状态不好,所以把车开得很慢,似乎这就是没把事情弄明白不愿意奔赴的黄泉路般地,抢劫犯一样的泪水抢走了她心里所有珍爱的东西,心里空空的了,而且在消失之前还不忘爬过她的沟壑尽显的脸庞,耻笑她年老珠黄,连一根胡萝卜都抵不上。这是她始料不及的,她一直信任的老陈,在女儿眼中是偶像和榜样的老陈,什么贫贱夫妻百事哀、七年之痒、中年危机等等这些电视上常出现的婚姻问题他们都克服了,说得上幸福地走过来了,在这把年纪上了还来这么一出?从他们年轻的时候勇敢地从国营螺丝厂辞职,来广东做生意,他们一直相扶相持,生意虽没有顺风顺水,但经过近20多年的苦心经营,也算是一个中型企业了,在这珠三角富庶地区虽然不是特别显眼,却足以让自己的整个家族都以此为傲。老陈啊老陈,你不可以这么忘恩负义,这么多年的感情就抵不过一根会微笑的胡萝卜?这种凄凉,犹如天窗朝北的顶楼,而痛苦却是一只默默无言的蜘蛛,正在她内心各个角落里迅速地结网。

  何太太是信得过的,她不会平白无故地惹是生非,她的性情她是知道的,不想看着老朋友蒙在鼓里受委屈,也不想任由老陈背叛自己的老姐妹。她的说辞没有任何破绽的地方:老陈笑呵呵地左拎右拿着很多菜,跟着胡萝卜走进了那个堆满胡萝卜的兔子窝。天啊,一个企业的快退休的负责人,就这样屁颠屁颠地跟着一个年轻的卖菜的女人走了,还过起了家庭生活了。一想到这里,陈太太脑子如中风般地一片空白,挣扎中才注意到车前方飘过两个白影,晃得她慢一步急刹。庆幸的是她车子本就开得慢,只是把那两个白影吓得冲到她的车窗前,高大的那个男人拍打着她的车窗,踢着她的车门,张口就骂开了:“开宝马了不起啊,有钱就可以闯红灯啦?有本事你开过来,从我身上飙过去呀……”稍矮的那个女人,拉住他说“算了,算了,司机是个女的,你看,还是个师奶啊!”男的靠着车窗看到了脸色苍白、身材浑圆,惊恐地连说“对不起”的陈太太,心里似乎顷刻有了原谅她的理由,怒视一番,然后离开了。陈太太看见了他们的背影,男人一手拎着很多菜,一手揽着肚子微凸的女人,呵护着走过马路,顿时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破了产的人,隔着玻璃窗,看着别人在自己的家里大吃大喝一般,羡慕地妒忌地旁观着别人的幸福。

  热闹的市场在靠近,但在陈太太眼中、耳中都过滤掉了。相反,感觉自己来到一个毫无生气的地方,一切都笼罩在阴郁的气氛中,市场周围弥漫着一片迷雾,痛苦钻入了心灵深处,发出了低沉的呼啸,就像冬天的风吹过一片废墟。师奶?师奶又怎样?师奶开车就比较笨的吗?师奶需要可怜,需要原谅的吗?是弱势群体吗?就这么看不起吗?陈太太来广东二十多年,最不喜欢的就是粤语中的“师奶”一词,太太就太太,干吗要说“师奶”,好像我们这把年纪就只知道煲汤、八卦似的。难道要区分于二奶、三奶?师奶就是最开始调教男人的女人,所以为师,调教好了就供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的人享用吗?是的,老陈肯定是嫌我老了、笨了,不好看又不中用,就开始往年轻的二奶家里跑了。这种电视里看的,或是道听途说的故事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原以为自己和老陈那是一辈子练出来的亲情,最终还是落入俗套。真的是俗不可耐啊!曾经,认为《回家的诱惑》的主题曲多么出肤浅,多么做作,情节是那样拖沓冗长,人物角色是那样悲悲戚戚,就产生了莫名的反感,而现在自己原来也是其中的一个。如果说剧中的女主角还可以变身、复仇,那自己无疑是更悲惨的一个,牙齿都快掉了,怎么还跟年轻貌美的人比下去,除了最狠的那种手段:你让我不得好活,我就让你不得好死。

  陈太太很惊讶自己脑海中居然出现了这种犯罪的心理,哎,难道让自己一世清誉毁于一个小妮子手里么?使不得,使不得,对她对己都是毁灭性的,不能丧失了理智。陈太太压住心中的怒火,缓缓地把车开进菜市场的停车场。这个菜市场是这个区域最大的,囊括肉品、蔬菜、水果、海鲜、粮油等所有与“食”有关的物品,在凌晨六点之前是批发市场,顾客主要是区域内的小菜市场的档主和各大小酒店、饭馆的采购,六点之后则迎来上了年纪退了休的住家看护,烧得一手好菜的“妈妈团”,粤语叫“师奶团”,这些为了丈夫孩子的妈妈们的嗅觉是特别灵敏的,喜欢这里的新鲜和安全,因为这里的市场大,品种多,流通快,所以她们汽车、摩托车、电动车、自行车甚至走路都聚集到这里来挑选她们的美食素材。陈太太就属于其中的一员,为家人经营每天的饮食,是她们最热衷的事情。中午的顾客稀稀拉拉,以年轻的、附近住的人为主,傍晚涌进来的则是清一色的下班族了。这些进进出出的、形形色色的人中,陈太太突然悟出了一个真理:人嘛,活着,不就为了一口饭而已,只要能吃能喝,也算福气了。

  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以免做出一些不当的举动,陈太太缓缓地走进菜市场,即使愤怒,也要不失自己岁月的修养;即使失落,也要有自己的气场。菜市场本就嘈杂,不及超市干净,再加上各个档口里红的、黄的、绿的等各种颜色的水果蔬菜,夹杂着弥漫在肉档和海鲜档周围散不出去的空气,让她觉得肮脏的外表里还有一副副花花绿绿的肠子,发出令人眩晕的腥臭,特别的恶心。陈太太回想起在老陈面前念的“买菜经”:居然买到了二十年前在家乡吃过的四叶草根,生吃清甜,煲汤降火;番薯除了红的、鸡蛋黄的、花紫的,还有白番薯;今晚给你做泥鳅串豆腐,你不知道今天我买的泥鳅多新鲜,活蹦乱跳的还有泥腥味,我敢肯定这不是饲养的……老陈永远是笑眯眯乐呵呵地跟着老伴后面,瞧瞧这,瞧瞧那,不时地点点头。这是一种多么朴实的满足,而现在,五十多年的生命,像煲了一壶白开水,憋屈,惶恐,情绪悲愤!

  接近何太太口中的那个“称心蔬菜”档,看着“称心”两个字就觉得扎眼,那是建立在别人的不如意的基础上的。招牌上的广告语也很响亮“称心蔬菜,放心蔬菜”,与其他档口有着不一样的布置,类似于猪肉档里的“一号土猪”,这是一家刚进驻这个菜市场的连锁蔬菜店,因此借着比其他档口大两倍的门面,各类蔬菜整整齐齐摆着。尤其是最左边堆砌有胸前那么高的胡萝卜,在陈太太眼里那些嚣张的胡萝卜一根根钻进自己的心里,堵成一堆甚至可以把自己心脏都撑破的炸药包。档口前挤了一排的妈妈、奶奶们,其中一个拎着刚买好的芹菜走出来,穿过那个缺口,看到了令她揪心了一天一夜的对手——并不是爱穿橙色的衣服,而是她的工作服——确实长相甜美、手脚麻利,一口流利的粤语说起来特别像唱歌,犹如涂了层蜜的机关枪,突突突地发出蜜糖弹,把一个个顾客哄得开开心心:“阿姨,这枸杞叶打个猪肝汤,特清肝明目”,“奶奶,芹菜有助于降高血压,但牙齿不好使的话,用滚水涮过再炒特别脆嫩”,“张师奶,胡萝卜、木耳、腐竹一起炒是一道特别好吃的斋菜,不妨试一试。”与印象中的狐狸精的形象不同,那双玉色肌肤里镶嵌的黑眼睛看起来不像是个狐媚的女子,不算高挑的身材完全没有矫揉造作的风姿,反而是一板一眼地实实在在地工作着,每一句话都是非常得体,每一动作都是如此亲切,尤其是跟她旁边的男同事比起来,更讨人喜欢。看来,老陈是喜欢她的朴实中的伶俐了?这个对手,不简单啊。陈太太宁愿看到说着夸张的销售台词,瞪着圆鼓鼓的发财眼,摸着带点风尘的头发,摆弄着风情身姿的女子,她的痛苦与紧张也许可以缓解一下。

  她决定会会这个胡萝卜女子,走到档口前,亮起挑剔的眼神,拣着各种蔬菜。

  “阿姨,需要买些什么呢?”等她走到自己面前,陈太太更为她两颗小兔牙挂在酒窝下的脸蛋所击倒。她的小兔牙比橙色的衣服更突出,如此年轻的女孩,干吗要这么作践自己呢,攀附在连牙都开始掉的老头上,难道就是为了一点钱?是的,肯定的了,钱虽不是万能的,但完全有把天使变成魔鬼的能力。

  “我听不懂广东话”陈太太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哦,大妈,需要买些什么吗?”小兔牙再一次表达自己对顾客的热情。

  “我有这么老吗?”这么故意找茬,陈太太也觉得心虚,她已经极力压抑自己的愤怒了。

  “不不不,您真的还很年轻,因为我不熟悉普通话的称呼,真的很抱歉,不知道大姐,你需要买点什么吗?”小兔牙似乎磕到石头般地整个脸淤在那里,尴尬地。

  “你刚来这里工作?”陈太太忍不住地探问。

  “算是吧,呵呵,这是我们‘称心蔬菜’第三十二家分店,上个月刚进驻这个热闹的菜市场,呵呵。”人在尴尬的时候都喜欢用“呵呵”。

  “那么年轻,为什么不好好继续读书,或是学一门技术,干吗来这里卖菜啊?”陈太太开始半煴不火地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小兔牙一头雾水,怵了好一会的功夫才回过神来官方回答着、敷衍着“呃——,我们是家连锁蔬菜店,我们公司自己有自己的种植农场,有些蔬菜即使是采购其他农场,也必须通过严格的检验。在这里销售蔬菜就是我的技术,我的职业。”

  “连锁店怎么了,单汇还瘦肉精呢,何况你们这家小公司。”陈太太句句像亮着刀子一样显露锋芒。

  “我们公司确实成立不到两年,欢迎您多提出宝贵意见,我们也有售后的调查反馈部门,在这个档口是每周六上午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倾听您宝贵的建议。”小兔牙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露出一点得罪不起顾客的模板式微笑,应付着。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担心对方误认为自己是个无心购物却专挑是非的师奶——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专挑是非,无心购物的。陈太太缓缓地拿了一束菜心递过去。这是做什么来着啊?陈太太自己心里都慌了,是来看看何许人也,还是直接来质问、算账的呢?她有没有感觉到我是谁呢?她是不是在演戏呢?借用了两颗兔牙掩盖她歹毒的狼心狗肺呢。照这样看的话,我就这么质问她肯定不承认的,而且还可能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了,扮起温顺的簌簌落泪的小兔子来的话,那全市场里的人认为我这只凶神恶煞的母老狼活该丢了公狼的。那又该怎么办呢?

  心境迷乱得如麻花般纠结,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她又再递了一根凉瓜,小兔牙稳稳地接了过去。直接质问吗?问她认不认识老陈?她又再挑了一根玉米,小兔牙照例稳稳地接过去。直接骂吗?骂她那么不要脸,勾引人家年过半百的老夫?她随手抓了胡萝卜扔了过去,小兔牙疑惑地看着,似乎在纳闷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心情不好的师奶,但仍礼貌地捡起来放称枰上。直接一巴甩过去?悲屈地告诉她:我是你多少个巴掌都偿还不了的受害人?她那双恨不得顷刻之间把小兔牙烧成灰烬的眼神飘起,落入了小兔牙的眼睛里,却没有激起小兔牙的任何惊恐、尴尬、躲闪的表情——不是说心中有亏,人也有悔吗?反而是泛起怜悯地表情,探着身子缓缓地说:“大姐,今天心情不好么?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如果不是心中有气,她会觉得这是一个多么善解人意的姑娘。而此刻,她只觉得这是多么高明的对手,难怪老陈会拜倒在她的裙底,说起来还不害臊,这有快40个年头的差距吧,你究竟图个什么呀?那么一个好好工作的年轻姑娘,干吗这么作践自己?年纪轻轻,似乎不染风尘,看来她带的这面具该有多厚,完全把自己的罪恶隐藏在险恶的阴毒的内心深处,不让任何一个人发觉。

  “我心情好不好关你屁事!多管闲事!”陈太太恶狠狠地丢过去,她开始从头到脚的厌恶这样一个披着兔皮的母狼来。不是羊皮,因为羊还扮可怜,而她直接就扮无辜,好像完全不知道到自己的罪孽一样。她觉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心脏瓣膜流通的不是血,而是一团团滚烫的火山岩石流,流到了身体的每个角落里的每一根毛细血管血管,忍受不了火热的血管从最末端开始收缩,将一股股火山岩流挤向大血管、大动脉至心脏,这挤压的满腔怒火开始企图轰然喷出,不顾一切后果地要把眼前的这个不管是小兔子也好,胡萝卜也好,统统烧掉,让周围的人都知道这里的菜虽好,卖菜的人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破坏人家家庭,死缠烂打一个年过六十的老头的,不得好死也不得好活的小妖孽。

  憋屈到喉咙里的火焰,却给一个熟悉的身影浇灭了,远远地模糊地市场大门那边的熟悉的身影如东海龙王的消防栓,塞进了她的嘴里,逼得她不止把话吞了进去,而且快速地闪开“称心蔬菜档”,这一切动作似乎比她的想法还来得快——她要当面捉奸,虽然痛苦,但也要为自己的尊严而战,抛下一脸迷茫的小兔牙,把菜一一放回原位。

  老陈自然没看到自己太太,待他走近档口,陈太太原想远远地站在了某个角落,眼珠子如利剑般地透过层层迷雾,直达这个舞台,审视着接下来他们的表演。但转念一想这是公共场合,他们的行为绝对无任何出错,重要的还是他们的对话,所以,她旋即又兜回“称心蔬菜档”的不远处,背着他们,耳朵像雷达一样捕捉着他们嘴里发出的任何一丝气息。

  小兔牙热情地甜甜地肉麻地,反正在陈太太眼里都是肮脏下流地娇嗔“陈伯伯好啊,今天怎么这么早啊,你要的我都已经备好了,看看是不是这些,你等一下我,我收拾好了就来了。”老陈笑呵呵地边点点头边翻着袋子里的各种菜品:“阿芳,不急,不急,慢慢来!”。当然不急,这大白天的,老不死的还能急到哪儿去呢?早已准备好了?看来之前已经有商量了。陈伯伯?掩人耳目的称呼。等一下我,收拾好了就来?接下来要去哪呢?去兔子窝?对!肯定是!那就更有好戏看了,我就等着这一场景了。陈太太摸索着提包里有摄像功能的手机。这是铁证如山了。你忘恩负义,别怪我无情,想撇下我这老掉牙的,去跟你的小妮子过快活日子?哼,我不但不会让你带走属于我们的一辈子的血汗钱,更让你身败名裂。

  陈太太打定主意这样做了,她就像一条猎狗般地嗅着他们的影子留下的气味而一步步紧跟着,还不时地把玩着手机掩饰自己在拍特定人物的行为。想到一大把年纪了,还上演这种锥心的追踪刺激,不免天旋地转般地无助,想起与老陈初恋时所有的那种甘美的淡淡的芬芳,想起与老陈互相推让着一瓢水、一被毯的甘于苦,想着与老陈每一次成功时的会心的微笑、热烈的拥抱……总在那若远若近,晃晃悠悠的“双双把家还似”的影子中苏醒过来。这些属于他们半辈子中的故事像无痕迹的传说一样,在自己心里撞击起多年沉默的、尘封的大钟,慢慢地慢慢地敲出一种让她独自承受的痛苦的、哀嚎的、委屈的、疲惫的、沉重的……说不清楚的悲哀。

  她很奇怪那女孩住得这么近,不用开车,从市场出来几个左拐右拐地就到了,也难怪给自己的老姐妹何太太看到了。老陈啊老陈,你有心金屋藏娇,你也躲远点,你怎么这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给熟人看到了,你说你怎么落下你那张老脸啊。好几次,陈太太想放弃这种锥心刺骨的跟踪,因为实在不想看到心里设想着的最害怕的那个情景,但是,老陈一副不知廉耻地与女孩肩并肩有说有笑的神态,让她掐灭了她心中对老陈的最后一点信任,并激起潜在内心的强大的力量:不要再害怕,要懂得保护自己。于是,她继续跟着,她庆幸自己可以这么清醒地做出这些决策。

  他们手提着各种各样的菜,走上了一栋旧式居民楼,没有电梯,外壳斑驳的瓷砖和暗潮的楼梯提示这女孩生活确实拮据,难怪会攀上老陈,就想着卖身来改变贫穷,果然是虚荣爱富的女子。陈太太继续跟着直到他们走进了标号为502的房门,她惊喜地发现门是半掩的,刚好是上楼梯的左手边,那她就可以躲在靠近门的楼梯上既不被发现又可以听得很清楚屋里人的对话。果然,屋里传来老陈带有磁性的温和的声音,但,足以让陈太太崩溃的声音:“老王,我今天带钥匙来了,这里太潮太暗了,这是盈翠庭10座5楼的向阳单元,你们住进那儿去吧。”天啊,要送人家一套房子了,那是属于他们的固定资产,至今没有出售只出租,有时作为引进企业中层管理人才的中转房。但是,怎么叫“老王”呢?

  老王回应了:“老陈,你可千万别这么做,这让我受之有愧啊,才摊了这么点力气就有那么好的房子住,而且在这里我住得挺好的,不用换,不用换。”也是一副与老陈类似年纪的声音。

  “就是,我和我爸久了,习惯了,觉得这挺舒服的,不用换,不用换。”这是刚才那个老陈唤她为“阿芳”的话。老陈啊,老陈,佩服你啊佩服,没想到你不但把人家闺女拿下,还哄得人家老爹乐呵呵的。固有的怀疑、愤怒、悲切等一切遭遇背叛和欺骗的思维已经让陈太太脑子里再也冷静不下来思考,即使她头脑中闪过“怎么这个声音有点很遥远的熟悉”的回忆,但随即像浮云般地飘走,没给她带来一点停下来的痕迹。

  老王继续说话了“可真委屈你老陈来这破旧的屋子了,只是我走路不方便,不然,会亲自上门服务的。”

  老陈:“你咋又说这样的话了,几十年老朋友不见,怎么来得这么客气呢?几十年前你就像师傅一样指导我,现在我诚心求教学艺,再次成为我的老师,就冲这一情谊,你都理应住进那套房子。”

  老王:“当年哪算你师傅呢,才比你大不了几岁的呀,是你自己虚心求学。”老王感慨地歇了一口失落的气,“我这哪算艺?惭愧啊惭愧,当年在螺丝厂没你们的辞职下海的勇气,后来螺丝厂倒闭,我们成了下岗工人,再就业却跟不上时代了,再创业年龄大了,也没那胆量,这才躲到宝林寺下的祈福素菜馆搭把手而已。当年那一拨人里就数你是最成功的。”

  老陈打断老王的话:“老哥,成功各有定义,你现在学得一手素菜的好厨艺,要不是身子不方便,肯定也得是到处传学的名厨。能重遇你这老朋友,是我的幸运。而我,早就说过我不干了,我要退休,我要跟我的老伴过快活、舒心的日子去。”

  老王打趣道:“迟暮之年了还如此胶着,你们真的是百年的好合啊!玉娟这辈子,值了。”

  轮到老陈叹气了:“是我这辈子值了,玉娟一直以来不仅是我生意上的好助手,而且为了我,为了家烧了半辈子的菜。我的眼里一直以来除了赚钱还是赚钱,当自己和玉娟的身体健康问题越来越明显,就寻思着咱辛苦一辈子,也得过几天快活、舒心的日子吧,却发现我连饭都不会煲,放多少水合适都不知道,别说做菜了。我总不能就这么干耗着,让玉娟照顾我下半辈子,老伴老伴,总是要相依为伴的。”

  老王纳闷着:“那你干吗不直接看着玉娟烧菜时学两手呢,还专程来我这?活不成,你这是专门来接济我、笑话我的啊?”老王故意挤兑老陈。

  老陈轻笑一声:“这话说得!哎,你不知道,我稍碰一下厨具,她就说‘你不会,这不来捣乱嘛!’然后就把我轰出厨房了。另外,你烧的菜有家乡味道,这是玉娟最喜欢的。我等着露两手,让她服才行。”

  “哈哈哈……”老陈和老王,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聊得不亦乐乎。

  阿芳边走向门边说:“陈伯伯,多亏你呀,我爸爸这些天精神特别好。你们好好聊,我回——档——口……”看到了半弓着身子,脸紧贴门框,荒废一晚、未尽耕耘而显沧桑的眼田长出了一串串泪花的陈太太。

  “你谁啊?怎么在我家门口偷听呀?”阿芳年轻人,不客气地说。这一怔就是10秒多啊,来不及躲闪的陈太太恨不得整栋楼即刻塌下去,好让她好尽快脱离这一生中最尴尬的场景。等她回过神来,想拔腿就跑,但是年纪大了,再怎么拔腿,再怎么跑,也得有个过程。这个过程中老王和老陈已经给阿芳不客气的质问引到门口了。

  “玉娟”两个人异口同声的惊道。“你怎么来到这了?”老陈接着问了一句。老王即刻在阿芳耳边嘀咕一声。

  “哦——我想起来了,刚才你还来过我档口呢,原来是陈伯娘啊,但是……”阿芳好像想起点什么,迅速在整理整个事件的逻辑联系般地,骨碌骨碌转的眼珠突然停下来,似乎对自己内心的发现很震惊——这可是毁了我的清誉啊,叫我怎么做人啊?年轻的姑娘这个时候表不出自己的善解人意了,但又不能过于暴露自己的嫌弃,于是,很不自在的害羞夹杂鄙夷地眼神看着陈太太“陈伯娘,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看着似乎等着自己的解释老陈、老王和阿芳,加上发现老陈嘴角微翘,泛出带点狡黠的、似乎明白一切的微笑,在她看来,这又似乎在嘲笑她——快一辈子了,还不信任自己的丈夫么?陈太太尴尬、无地自容的表情像惨遭双手蹂躏的纸团,越来越无法舒展。但她知道自己没白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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