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笙歌
逝歌
杨老太和李老太俩人一边眯着眼睛缝孝衣,一边咕哝着什么,两个人说话丝毫没有影响手里的伙计。来吊孝的人稀稀拉拉又不间断,先是在厚德老人灵前磕头,磕完头到灵棚后拿孝衣。孝衣有讲究,不是随便就能穿戴的:男人们要带白帽子,厚德老人的儿子们和女儿的白帽子又和其他人不一样,都有一圈麻绳;女人们要扎一条白布条。来吊孝的人是乐意拿这些东西的,除了白鞋子事后觉得不吉利扔掉外,白帽子、白布条都可以拿来用的。
厚德老人的大儿子、二儿子、四女儿连着一个孙子、一个外孙跪在灵堂两侧,向吊孝的人还礼。灵堂是租来的:蓝色的棚子,四角插着垂杨柳的枝条;正中央摆着八仙桌,桌子正中放着老人的照片,照片前摆着八个贡盘,盘子里有鸡、鱼、肉、蛋以及各色时令水果。七月的天气在这个小地方原本是燥热的,可是厚德老人出事后,连着两天都是阴云连绵。
这天傍晚,又下起了一阵雨,杨佑一在棚子底下看着这雨,心想:该不是老天也在可怜你吧,爷爷?二伯在他背后和表弟说话,他不想说,也觉得太看不上二叔,就背过身子去看雨。就那么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他就走到灵棚后面的停棺房里,他知道父亲在那里,他想陪着父亲。
奶奶去了有几年了,现在爷爷也去了。妈在回来的路上就说,回去你们好好陪陪你爸,劝劝他,让他想开些,等办完事,让他到城里来待一段时间,散散心。佑一看着爸爸,觉得他也老了,一种悲伤和恐惧漾在心里。看着他坐在棺材前,也不说话,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蹲下身,挑了挑眼前的纸钱堆,爸乜着眼看看他,说:嘁,这又有什么用?这都是给活人看的……佑一没说话,他知道父亲的意思,不过他只是觉得让眼前这火堆燃烧着,多少还能暖一些。外面的阴雨不断,夹着风。
晚饭的时候,佑一和爸留在灵堂那里,让其他人先去吃饭了。佑一看着爸怔怔的,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又想起奶奶走的时候,尽管他不在近旁,但是后来听说奶奶大小便失禁,谁也不让碰,只让爸一个人碰。爸亲手送走了他的娘,现在……现在他心里是个啥滋味?看着纸钱燃烧的火星,他想象着爷爷在深夜被火裹挟的场景……他是无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人已经去了,想这些又有什么用。佑一抬头看着爸,问道:“超市最近忙不忙?”
“不怎么忙,我那活儿清闲。”
“你明天不要和他们出去跪着,你就在这,我和师傅都说好了,咱家不信这个。”
“好。”佑一看油灯快灭了,就用木棍挑了挑灯芯,看油少,又添了一些香油。旁边的母鸡老实地卧在架着棺材的条凳上,半眯缝着眼。
一会儿妈打来电话叫去前面吃饭,佑一和爸就起身往前面去,路上遇到二爹他们。走到路口,就看到大爹家门口那亮晃晃的灯十分扎眼,一村人的灯火都比不上。渐渐能听到涮洗的声响和女人们交谈的声音。等到走进院子里,佑一看到大爹还在安排着明后天的活计,跑前跑后地张罗着。妈看到他们,就招呼他们过去。
“你看看那后边的东西,想吃啥你爷俩做点吃。”
“一一,你想吃啥?”
“有没有丸子?再弄点素菜。”
爸过去看着拿了些东西,走到大娘的厨房操弄起来。佑一让妈回去早点休息,妈说等一会儿。她又说,你爸今晚要守夜,待会儿吃完饭让他回家休息一会儿再去,他从昨天到今天没合眼。吃完饭,佑一搀着妈,爸用手机照着路往河对岸的家里走。刚下过雨,路滑,佑一问妈要不要背着,她说不用。微弱的亮光在河对岸缓缓地移动着,不久就消失在一户人家。
大爹还在忙活着,他嘱咐了大娘几句,就往后头去了。大娘收拾好了物什,关了门,熄了那盏晃眼的大灯。
次日清晨,佑一起来穿上白色的孝鞋,才发现它已经沾满了泥巴,显得笨重,他甩了甩。走到妈那屋,问妈感觉怎么样,妈说还好,就也起身,说到前面帮着看东西。两个人到了前面,众人都开始忙活起来了,妈在门前找了个矮凳,坐在那,佑一端来了饭给她,又匆忙自己吃了些,就往后头去了。
他来到后边看到大爹和爸在外面,说着昨夜蚊子怎样怎样多。他们俩昨夜在外面睡的,二爹和姑姑在屋里睡。佑一走过去捏了捏父亲的肩,捏了一阵子,看到做活计的两个太太来了,跟她们打了招呼,又去帮她们拿做活的东西来。八点多钟,来帮忙的人陆续到了,他们是一村的老少爷们,另有主持丧葬仪式的师傅。不多久,戏班子也来了,鼓捣了一阵子便呜呜呀呀地吹奏了起来。九点多,各方亲戚陆续到了,在厚德老人灵前拜上几拜,厚德老人的儿子、女儿们跪着回礼。如果来人拜完,儿子女儿们不在灵堂前,看到了就要下拜还礼,所以不一会儿,佑一就看到大爹膝盖、手上都脏乎乎的。
这个时候,佑一看到堂哥带着一家老小过来了——他们刚刚从外地回来,他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远远就听见堂哥、嫂子呜咽号叫的声音,他便不敢吱声了。来到近处,他们便跪倒在地上,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我的爷啊,你咋走恁么早啊,你咋不等我回来看~看~你啊。”“我的苦命的爷啊,你烧得可疼啊,你受了多大的罪啊。”大爹看到了,就说:“好了,赶紧起来吧,再说你爷也听不见了。”堂哥便站了起来,渐渐收住了哭声。可是嫂子还在那哭啊喊啊的,佑一觉得她起初是没有眼泪的,直到姑去拉她起来,没拉动,堂哥也上去拉,可是嫂子一边哭啊喊啊的,身子也不使劲,软蹋蹋的,可是就是拉不起来,堂哥又喊来他儿子一起拉,这才勉强拉起来。这个时候才看见她脸上挂着泪,擤了一把鼻涕,甩了出去,黑裤子上满是泥土。
佑一本想上去拉一下,又觉得别扭,就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自然的发生。他转头走向后面去了。
过不多时,一趟子进来几个男人,嚷嚷着找鞋来穿。来人是厚德老人的外甥们,领头的是老大,他大剌剌地走进旁边的屋子,翻出几双白鞋来给兄弟几个换上。那老大就蹲下来,其他几个也顺势走进来,佑一出不去,就贴着墙直立着——他不认识,严格讲,他不熟识这几个“舅舅”。老大让其中一个花纸钱,又嫌他花得慢,就自己来花,花了大概十来刀,就向火堆上引燃了,一边又不住念叨:“老舅啊,起来收钱了。多收点,留着到那边去花。生前没有享福,到那边可别受屈了。”烧了五六刀,他抬眼看见刚才花纸钱时用的100元真钞,又说道:“这个也给你,这是真家伙。”不待烧完,他就站起来,嘟囔着烟太大,就出去了。佑一等他们出去后,把火堆拢了拢,也赶紧跑出去了,那烟雾熏得他难受。
他再出去时,看到外面多了纸马纸轿纸人,又有一个专门的先生在那扎东西:那人先是让准备一根竹竿,要有枝条;取来后,把那枝条弯曲成龙的形状;又拿出一道黄纸,用毛笔在上面歪歪斜斜不知画得还是写得什么;写完后把它粘在竹条上,又对称地挂上两绺白纸条。完事后,他悠然地点了根烟,等待着。
佑一不明白这一切的含义,但觉得仿佛有某种严肃而神秘的东西藏在里面。他现在来不及细想其他的,因为他听到父亲带着呜咽的声音,说着:“不管怎么说,俺都有错。”佑一从回来到现在,尽管没看到父亲笑过,可是也没见父亲掉过泪。父亲在白天很少走出停放棺椁的灵堂,可是今天在那些陌生的舅舅进来的时候他就出去了。佑一听到杨老太缓缓地说:“哎呀,三儿,你不要放在心上,那是他舅,他说就让他说了。”
“谁也不想俺大这样死了,可这样死了让人说闲话啊……“
“谁能说闲话,你大活着的时候又不是你们对他不好……“
“就是不好。“
“你给他做饭,做了一样不满意又做一样,都把你急哭了,你还要上班。你想想,五十多岁的人被急哭了……“杨老太对李老太说着。
李老太说:“对啊,那还能怎么样。“
“俺大这样死了,终究是俺不孝顺。“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
佑一这才想起来那几个“舅舅“在刚来的时候,在灵堂外面嘈嘈嚷嚷的,一直在说“咋就烧死了呢”“那你们怎么能让他一个人住呢”之类的话。他可怜爷烧死在屋子里,可是人的命是能算得准得吗?佑一说:“爸,你别想那么多,咱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管其他人说什么。”
十一点左右的时间,主持仪式的师傅来了,喊着:“孝子贤孙们,出来啦,再送最后一遍茶。”唢呐呜呜啦啦地吹奏着,大爹用托盘端着一个白色的瓷碗,瓷碗中盛着清水,师傅从灵柩前盛着面粉的碗里捏了一小撮,放在瓷碗中。佑一又想起昨天第一次送茶时候的场景,他原本不用去送,可是需要一个拉线的人,于是他就去了。大爹端着茶走在最前面,身后是二爹,在后面是同族的叔叔伯伯,再后面是女人们。佑一在最后,拉动着那根白线,师傅告诉他“什么时候断了就不放了”。佑一问这有什么用,一个婶婶说“这线引你爷回家来。”他就觉得应该把它放完,不能让他断了。佑一走在最后面,女人们伴着唢呐呜呜地哭着喊着,可是没有眼泪。可是到了南边的路口,男人女人们都跪在地上,大爹点了纸钱,又把碗里的茶浇在地上。女人们还是呜呜地哭着,声音要比之前大。佑一就站在姑姑旁边,这个时候他发现姑姑是真的伤心了,她趴在地上,双手搓着地面,喊着“俺爹啊,俺爹啊,你咋走得那么早啊。”一边哭一边喊,一边喊又一边搓着地面。等大家都站起来,女人们也停下了哭声,大家都来劝她了。表弟过来从后面试图把她抱起来,可是她像瘫软了般,不愿意起来,顺着又滑下去了,还是哭还是喊。表弟略带怒气地说:“快起来,你喊俺姥爷也回不来了。”其他人先走了,只剩下佑一等着他们母子俩,佑一也上来搭了把手才把姑姑扶起来,搀着她走回去。现在他就看着他们,不用和他们一起去,他觉得轻松了一些。
送茶的队伍回来后,就要安排下葬了。乡里的风俗是族里的兄弟抬棺下葬,可是厚德老人去世后,老大挑了一个最大的棺材来,“不能让老爹受屈,不能让旁人看不起。”他说。棺材大而且重,人力费事,于是殡仪馆的人就有专门的吊车拉运。拉运之先,先撤了灵棚,族里的亲人们绕着棺再看老人最后一眼,然后盖棺上钉。屋里挤满了人,佑一站在门口,拉着他姐姐的手,算是安慰她。他听着屋里号哭的声音,第一次为爷爷觉得悲哀。等大伙儿从屋里散出来,他看到姑姑又一次被架着出来了。男人们商量着如何推棺。扎竹龙的先生熄了烟,走到门前,一只手端着那装面粉的碗,一只手抓着“守灵”的鸡,伴着唢呐声、鞭炮声,他长长地吆喝了一声,嘴里念念有词,念完把瓷碗往地上一摔,就撤到一旁去了。众人合力把棺木推出门,装上吊车,先生重又把鸡放在棺木上。送葬的队伍迤逦往墓地而去。
老大掌着竹龙,那白幡飘摇,像是受了感动。老二抱着老人的遗像,紧跟在老大身后。抬供的跟在他们身后。老三呢?他在人群中,空着两手,只是跟着。四闺女送到路口,就哭得昏晕过去,——女人们只允许送到路口,再远是不允许去了。佑一挎着给爷爷预备的“纸钱”,跟在后面。从村东头到西头,那呜呜啦啦的唢呐声和人的哭号声引来了不少的人,他们站在路边观瞧,时不时做出点评,排面如何、哭号如何……佑一低着头,跟着人群。
吊车在雨后的泥路上碾压出两条深深的沟壑,让路更加难行。到了坟地,众人感慨若不是吊车,抬棺起码要抬一个小时,接着又打趣那两个抬供的,大热的天儿他们早已流了满头的汗,连说“坑人坑人”。挖掘机已经挖好坟地,吊车把棺木落下,纸钱烧了起来,鞭炮放了起来,一同带来的纸人纸马花圈在临旁的小路上也被燃了起来。厚德老人的几个外甥把那满盘的整鸡整鱼扔进了掩埋的土坑,响亮地喊着:“老舅,起来拾钱。”末了,同来的几个人把香蕉、苹果瓜分着吃掉了。佑一看他爸远远地站着,就走过去。他什么也不懂,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了,现在没事做了,他就问爸:“那只鸡呢?”爸说,放了,引魂去了。
不多时,送葬的队伍就稀稀拉拉地回去了。那时,也到了开席的时候。
爸告诉佑一和大哥、表弟一起去端盘子。佑一拿起托盘走进院子里,看到妈坐在圆桌旁,就问她累不累,妈说不累,又说你当心些,一趟不要端太多。佑一说好,就过去端盘子了。他第一次端盘子,倒觉得踏实。来吊唁的人们吃着喝着谈论着,他听到他们说那肉皮炖得烂,肉汤烧得香……一席结束他们如被大风吹刮消散去了。
忙活的人在送走了众人后得以消闲,厨师整了一桌子菜,大家便坐了下来,一桌子坐着:师傅、两个厨师、老大、老二、老三、四女儿、老大的儿子和女儿、佑一、四女儿的儿子。老大先给师傅和厨师倒满了酒,开口道:“这两天,辛苦大家伙儿了,我们兄妹几个敬你们。”说着几人端起酒杯,说着辛苦、谢谢,一饮而尽。老大说:“接下来,各人各表心意,敬兄弟几个。”老二不喝酒,也就不吱声。老三站起来,走到他们身边,敬了一杯。这时候四女儿,拎着酒瓶子,走过来,笑着说:“哥,多亏你们几个帮忙,来,妹妹敬你。”说着一杯先下了肚。看他们喝过,又给他们满上,“我们兄妹几个招待不周,你们体谅,敬你们。”又是一杯下肚,她面颊上泛起了红。又要去倒酒,早有一个厨师连忙摆手说“不能喝了”,她只是笑着让着再喝一杯,又满满饮下一杯,这才坐下。一顿饭吃了好久,师傅说你们这家礼数周全,厨师说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席面,比人家娶媳妇的都好了。老大只是说“咱不能让人笑话了“。
厚德老人被风光埋葬了。
当晚,厚德老人的儿女们坐在了老大院子里,吃了一场团圆饭。
“平时也难得聚那么齐。老二呢,明儿一早又要走了。咱爹咱娘走了,以后兄弟姊妹几个也要常聚,也要给小辈们做做样子。“说着兄妹几人端起酒杯干了。
“亮,去看看你娘和你媳妇忙好了没有?忙好了就赶紧过来。“大哥下了席,到厨房去。不一会儿,三个人走了进来坐倒。
“一一妈,你身体这两天咋样了?忙得没顾上问。“大娘问。
“就是的,怎么样了?“二娘也附和着。
“就是腿疼,贫血贫得严重。旁的也没啥。“
“咱办事这席面村里人都说好,没见过在这样的席面。“大娘夹了一口菜,边嚼边说。
“那肯定是。第一天给我送的那肉,我一看是冻得,我跟他说不行,你给我弄新鲜的来,钱多少无所谓。“大爹说。
“这两天光青菜都花了一两千,都是新鲜的。“姑父说道。他是个厨子,负责采买。
“钱多钱少都是无所谓的事儿。”姑姑说。
“是啊,钱多钱少无所谓。不说别的,咱爹这个样去的,咱得让他风风光光得下葬。不得比别人差。“
“爸,今个上午来的那三个是什么人?我怪眼生的。“大嫂问道。
“哪三个?“
“你问的是后庄的那几个舅吧?“大娘道。
“他们几个咋了?“
“咋了?几个人来到这就阴阳怪气儿的。“佑一听他爸说道。
“他们说啥了?“
“说啥?还能说啥?就说咱们不孝顺呗,让咱爹活活烧死了。“
“今天上午到前面来的时候,几个人拉着全儿、光儿打牌,叼着个烟。能不是输了?嘴里面说什么‘什么破事,真晦气,弄得牌都不好了‘。我在一旁,想着是兄弟们,就没理他。结果又要烟,成成(大哥的大儿子,十岁了)给他拿了,他说要什么中华,成成说没有,他就说那不行,要吸就吸最好的。我看他太不像话了,就说’哟,我还没看到呢,是后庄的兄弟几个。来我们这来委屈你们几个了,没办法,这烟要吸就吸,不吸呢就家去吸。我们小门小户比不得你们做大买卖。‘说得他们也不吱声了。“佑一听妈说道。他又想起了在灵堂的情景。
“在后面也是这样阴不阴,阳不阳的。再有,那一桌供品,都被他们兄弟几个扔进了墓坑里了。倒不是心疼东西,他们兄弟几个太不是东西,听人嚼耳根子,想整事儿。“爸说。
“谁嚼耳根子?“大爹圆瞪着眼问。
“主要是全儿。跟他们几个说咱对咱爹不好,连那供品也是他叫他们扔的。“
“娘的,他们家的事办完了,倒是给我们添堵。后庄那三个,也等着,咱老姑娘(称出嫁的姑姑)老了,·····················································看我怎么整他们。“
“你好了,别整事儿了。“大娘道。
“哪是我整事,是他们想找事。“
“大哥,你消消气儿。兄妹几个顺顺当当地把事儿办了,就可以了。我和四妹不常在家,辛苦你们照顾爹,这样我们再喝一个。“二爹道。
“是的,我们一家子和和气气的,别人也就说不了什么。“二娘道。
他们喝完酒,嫂子说:“俺舅他们几个太不像话了,那冰柜里的水都被他们拿空了。“
“好了,别说了。咱家还缺那几瓶水。“大哥看了她一眼道。
一家子和和气气地吃饭,家长里短诉说着长时间不见的情谊。临末了,大爹再次重复着最初的话“常回来看看,不拘逢年过节,来了大哥就欢迎你们“。大爹借着酒兴,说这话给二爹和姑姑听。佑一听得出里面的心酸来,但是也暗暗觉得这番话终究是一番话罢了。临末了,大爹谈起丧葬费的事情来,他说这钱从咱爹留下来的钱和亲戚们的吊唁费里先出,不够的咱们兄弟三个再补上。
“大哥你放心,该我出的时候你给我个电话,我一定出。“二爹说。
晚饭吃罢,二爹他们要到街上的旅店开房间睡,大热的天儿可以洗洗澡,吹吹空调。各家散了,佑一回头又一次看到大爹家的大灯在河对岸灭了下去。
第二天,给爷爷上完坟,二爹就要坐车走了。忙得大娘给他们又是带油又是装地里的各种时蔬,二娘、二爹直说是“好东西、好东西“,他们看到佑一,又和他说”一一,有时间你去我们那儿玩。“佑一回应着,他知道这也是一句友好的客套话罢了。
一中午大爹和爸合计丧葬的费用,嫂子和妈也在一旁。佑一和姐在家,姐回来要把一家子接到城里去。后来爸打电话来让把家里的账目本拿过来核对,佑一也到了现场。合计三四遍,终于弄清楚了,各家还要再垫上一千多。大爹给二爹打电话,提到这事,二爹说有事要忙,回头再谈。时间到了饭点,大娘在厨房操持,两家人又坐到了一起。话不拢头,总要有个开端。大爹就说到了二爹和姑姑身上,“活着的时候最疼他俩,到头来生病了哪一个回来照顾了?”
大娘接茬:“前两天给老二打电话,说不行了不行了,才回来看看。回来看啥了,进了那屋就说气味重受不了,又赶紧出来了。四儿呢,你是姑娘,照顾照顾爹咋不行了?又说家里孩子没人带,不愿意来。这两天哭得倒是伤心。”
“伤心?你看我可瞅她。早干啥去了?”说着,大爹把酒喝下去。
“说到俺姑、二爹他们,昨儿看前头老太一人拎一箱子水果,还是从这账上勾的。”嫂子说。
“怪道我说账上咋还有一项开支,不大不小的。”
“说实在的,俺爷也是白疼他们了。”大哥说。
佑一觉得这顿饭和上一顿一样,是总结会又是一个开端。一家子人怀着各样的心思,恐怕大爹的团圆大梦未必真如他所愿。他教训小辈要团结,叮嘱佑一和他姐姐要时常回来看看。然而,一场饭后即是离散。
姐姐开着车驶离村庄的时候,四野是午后难得的安静。村庄在炎热中像每一个屋里酣睡的人,容纳着所有人的梦,贫穷的、富贵的、团聚的、离散的……当汽车把村庄远远甩在后面的时候,一切朦朦胧胧,虚幻成一条线,凝聚成一个点。佑一想,也许在这里有人真的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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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时间:2021-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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