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仙谣
第一章 腾冲府
大明天顺九年,小暑
世人皆言滇北四季如春,即便是盛夏也如同春日般凉爽,然而过了云岭,七月的滇南则是另一番景象。
天上厚厚的乌云并没有给洒落的阳光增添一丝柔和,反而是雨前的湿热使得气氛愈发沉闷难耐。
来往的行人扇着自己粘稠的衣衫来驱赶眼珠子大小的蚊蝇,眼前的路也因为艳阳而扭曲了起来,彷佛没有尽头一般。
通往腾冲府的官道上,一队骑兵正策马疾行,马蹄声错落有致,听起来虽不齐整,却彷佛有一种特殊的韵律,四周肆虐的蚊虫似乎都因此不敢接近。
这二十多名将士的穿着与禁军相似,皆身着乌金锁甲,头戴红缨长盔,腰跨柳叶细刀,背后整齐地背着一缠着布条的长物。
烈日当头,酷暑难耐,但这些军士从沉重铠甲中露出的脸上却寻不到一丝汗迹。
为首的军官看着三十来岁,右脸颊上有一块吓人的伤疤,看着极不规整,却又不像是利器所伤,他背后所背的物什也比其他士兵要短上一些。
“林千总,前方再行四十里便是腾冲府了。”他身后的副将手持地图说到。这位姓林的千总用手摩梭着脸上的伤疤,漫不经心地问道:“魔教余孽当真藏在这腾冲府中吗?为何这些年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副官回应道:“情报都来源于三皇子那些人,据说是魔教内部有叛徒,皇子还吩咐,不论如何也要保住那《伐纳圣典》。”
“我们的三皇子殿下想这本破书想了多少年,听到这消息可高兴坏了吧!”听到副官的话,身后那些骑马的兵士们热闹了起来。
“要是我能亲手找到圣典,不知皇子殿下会有什么赏赐?我估摸着至少能助我突破到开明境了吧?”
“老蔡你他娘的又在做梦了,还亲手拿到圣典,没有我们林千总你能斗得过那魔教妖女吗?
”这位林千总轻咳了一声,把手重新放回了缰绳上,身后的队伍也立刻安静了下来。
“弟兄们,那叛徒露头了,我终于可以为你们报仇了。”他以只有自己听的到的声音呢喃着,伸出左手摸了摸腰带上挂着的三个腰牌,随后也不再说话,只剩下无边的虫鸣裹挟着这奇异的马蹄声,继续向南而去了。
腾冲府位于大明最南边境上,却又不像其他边境府城那样萧条破败。
大街上随处可见往来的货商,也有穿着奇异服饰的蛮人兜售着野菌一类的山货,街边建筑多为木制或者竹制,不显华美,却胜在干净清新。
腾冲府的东街上有一个奇怪的商铺,铺面不大,有着两个柜台,柜台后面分别站着一男一女两个掌柜。
右手边男掌柜四十来岁,一身青袍,面长且方,嘴边胡子稀稀落落地长着,看着不修边幅但却让人感觉不到邋遢。
他身后的架子上零零散散地放着一些旧书旧简,也挂在两幅掌柜的自己写的墨宝,用印章印着“黄黑散人”四个字。
男掌柜的字写得虽称不上大家之风,但却形正而有力,看着倒也悦目。别看这样,这半间铺子便是腾冲府上唯一的书铺了。
男掌柜名叫游士桢,据他自己说以前当过秀才,也曾想过金榜题名,奈何家境不支持,生活实在难以为继,就带着一家人到腾冲府开了铺子。
右边的女掌柜便是游士桢的妻子,名叫李晴君,这李晴君虽已为人妇,身段却依然如少女般绰约,脸蛋白净,两条柳眉微微弯着,只有从额头上的几缕皱纹才能分辨出一点岁月的痕迹。
女掌柜的身后摆放着的大多是滇南一些特色干货,如山菌,火腿,灵芝一类,也有从猎户手中购得的狐皮,狼牙一类的皮草野货。
这半间铺子虽规模不大,但却生意奇佳,往来的货商都愿意从这里收购特产,一方面是女掌柜平时跑得勤,有什么好货都是亲去收购,另一方面自然是因李晴君生得动人,艰苦的行商途中能和如此漂亮的女老板说几句话,调笑几番,即使少赚几两银子,也乐在其中。
至于为什么一间铺子要分成两边,只因女主人嫌弃卖书赚不了几个钱,而男掌柜也不愿丢了家学,夫妻之间的妥协罢了。
打发走又一批客人后,女掌柜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瞄了瞄旁边拿着一本杂书看得津津有味的丈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指着自己男人说道:“看看你那惫懒样子,我这边这么忙也不知道过来搭把手,一天守着这破书摊也没见赚几个子,我看小肆就是学得你!”
男人听了也只是笑笑,继续翻着他的书。女掌柜见几拳打在了棉花上,轻哼了一声,便转向铺子里面吼道:“游肆!昨天叫你背的文章背完没有,背不完就不许吃饭!”
铺子里,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闻声而出,“娘,这《过秦论》这么长,字又难认,我哪里背得完,塾里的先生也没让背这篇啊!”说着还打了个呵欠。
这男童比起她娘,长得更像他爹,一张大方脸,两眼之间分得很开,虽说不上俊美,但给人一种憨直朴实之感,也不惹人厌。只是两只眼睛总是半咪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女掌柜扫了一眼儿子,一眼就看到这小子领口上还挂着几道唾沫印子,张口骂道:“看看人家李家的李言,读书刻苦,字也写得好,每次交学费先生都少收半两银子;你小子一天就知道跟王家的小鬼出去厮混,一读书就偷睡,跟你爹一样没出息!”骂完操起门框上挂着的猪腿就要好好教训一番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没等到猪腿打在身上,门口便传来一阵清脆的童音:“小肆,小肆!城西来了个摆摊的怪老头,摊子上有好多新鲜玩意儿,快跟我去看看!”
说着一个小童半跳着进了铺子,一进门便拱起小手对坐在铺子两边的两位长辈问了声安。
这小童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两个大眼睛笑眯眯的,不说话时瞧着像是个小姑娘,一看就很讨喜。
小童名叫王植,小名三保,是隔壁茶馆老板的儿子,别看长得秀气,却是整个东街的孩子王。
女掌柜看到这个漂亮的小童反而更生气了,直接挥手赶人:“王小鬼,你整天游手好闲我不管,但不要带着我家小肆,快滚回去帮你娘看铺子!”
这时在一旁看书的男主人终于开口了:“晴君,算了,小肆平常不仅要读书,还经常跟你进山收货,让他多看看,长长见识也好。”
女掌柜见此也收起情绪,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手中的熏猪腿重新挂好,再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忽然无比认真对游肆叮嘱道:“小肆,出门在外一定要走正路,行正道。”说完便任凭王家小鬼拉着自己儿子出去了。
游肆对娘亲说的话也没感到奇怪,因为从小开始,只要游肆出门娘一定会如此叮嘱。
这王植拉着游肆走在街上,遇到认识的长辈便会停下来拱手问声好,叔叔伯伯们大多停下脚步回一声,有的则笑着摸摸王植的小脑袋,偶尔几个热情的大婶还会抱着王植狠狠地亲一口。
走出了东街,游肆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三保哥,那老头到底卖的什么玩意儿?,真有那么好玩?“王植听了只是笑笑,也不回答,带着游肆径直向城西奔去。
到了腾冲府城西街上,只见客栈门口围了乌压压的一大片半大小子,王植二话不说,带着游肆就挤进了人群,周围被挤的孩子都皱了皱眉头,一瞥见是王植也没敢说什么。
人群里坐着一个老头,白发森森,额头宽大却没有几条皱纹,双目黯淡无光,嘴唇微动,不知在念叨着什么,这老头光从面貌上看并不显老,然而整个人给人一种枯槁腐朽的印象。
老头的摊位前摆满了各种木制的小动物,皆刻画的栩栩如生,放在最中间的是一只小鸟,短嘴圆脑袋,一拉尾巴还能扇动翅膀,甚是可爱。而旁边另一张木桌上摆放着一个小铁架,上面挂着一些铜环,桌上还有个牌子,上书:凡解开此九连环者,余赠礼物一份。
此时人群中一个大汉挤了进来,原来是城西米行的帮工,生得孔武有力,年少时也练得几天把式。
他抓起那只小鸟,咋呼呼地喊道:“什么劳什子东西?多少银子?买回去俺儿子肯定喜欢。”
老头抬起头,伸出枯瘦的手抓住了汉子的手腕,嘴角微微弯起,可是眼睛里却看不到笑意。“这位后生就不要凑这个热闹了,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就让孩子自己来挣吧!”
那汉子本想发作,怎料老人筷子粗细的手指却如同铁钳一般,即便使出满身力气也无法挣脱。
兀那汉子自知遇到了高人,堆笑着恭维道:“好说,好说,您老人家先松手,我回去把我那儿子叫来。”,于是老人慢慢松开五指,汉子立马握着发青的手腕一溜烟儿地跑了。
“老人家,可以让我试试吗?”围观的小孩中走出一个与游肆一般大的小童,正是女掌柜口中连教书先生都要少收学费的李言。
老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李言伸手拿起那九连环拨动着,不到两刻钟就解开了连环。
“你是今天第一个解开的。”说罢老人便从摊上拿起了一个小猴子递给了李言,李言望了望那只小鸟欲言又止,老人笑着摆摆手,这李言也不恼,向老人行了个礼后离开了。
随后另一个小孩跃跃欲试,想上前时不料被王植拦下了,这小孩苦于王植的“威名”,满心不甘地退了回去。
经过老人地首肯后王植就摆弄起了九连环,这王植天生伶俐,先前李言的解法全被他看在了眼中,所以不到半刻钟就解开了连环。
老头看在眼里微微摇了摇头,从小动物中拿起了小鸟递给了他,说道:“你是今天解得最快的,这只小鸟你就拿走吧!”
王植得意地接过了小鸟,对老人道了声谢,随手把九连环递给了游肆,“小肆,你来试试看!”
游肆伸了伸懒腰,慢慢拿起铁架子,也没动手,只是看着,一旁的王植想出声提醒,被老人瞪了一眼也就不再开口了。
游肆仍只是看着,足足看了半刻钟才开始伸手去拨动铜环。“一连环容易,移动一步就行了,二连环同样容易,解开一连环后仍只需一步。”游肆心里默念着
“但三连环却要四步了”游肆解开三连环后没有继续,又把铜环拨弄了回去,一旁的孩子看得心急,正欲出口嘲弄,但一接触到王植阴沉的目光就乖乖闭上了嘴。
“这四连环要先解一个三连环,一个二连环,最后再加一环就行了,统共七步,原来如此!”游肆每解一环都要回到上一环再解一次,花了半个时辰才解开全部九连环。
期间老人一直看着,还不时地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目光。然而游肆解完九连环之后老人并没有动作,只是说了一句:“今天没有礼物给你,你先回去吧!”
王植气不过,想要上前讨个说法,被游肆轻轻拉住,“三保哥,老人家说今天没有礼物,那明天一定会有,他把最好的小鸟都给了你,又怎么会赖我的礼物呢?”
王植闻言只是摇了摇头,这游肆一向是这样,少一事不如多一事,所以经常被临街的孩子欺负。
王植没再多说什么,抬起了头,出神地盯了一会天上的乌云,“雨要来了。”他喃喃地念叨了一句,便拉着游肆回东街去了。
王植和游肆刚走到街口,便见东街上已经围满了人,而人群聚集的地方正是游肆家的铺子,两个小孩在后面看得不真切,于是飞快地挤到了前排。
只见游家的铺子被十数个身着乌金锁甲的军士围成了半圆形,每个军士手上拿的不是利刃,也不是长枪,而是一根六尺长的物什。
它的前端是一根漆黑的细管,管口镶着龙首,怒目圆睁,后端则是一段硬木做成的木柄,上面套着镀银的金属壳,整个家伙看起来宛若一条细长的游龙,彷佛随时要喷出火舌。
人群中有围观的商人认出了那样东西,惊恐地喊道:“那是掣电铳!这些人是神机营的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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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时间:2020-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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